袁天罡带李淳风来到阎至道的云房,屋内很是简朴,一个小小的架子上,磊着几部书,都是极其陈旧,翻看得几乎侧面装订的麻绳都快断掉了。还有一些放得整整齐齐的字纸,上面的字迹一律都是横平竖直、一丝不苟,有些写了一半,仍不舍得丢掉,留着后用。室内墙上并没有什么字画,只是悬挂着一副阎至道手绘的《青城全图》。
李淳风感慨道:“想不到阎师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心思却是如此的纤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袁天罡看着屋内的一切,师父对他谆谆教诲的场景犹在昨日,可是斯人已逝,一边翻看师父修学之时所写的感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纸上。
李淳风见状问道:“大哥,你有心事?”
袁天罡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笑道:“我只是看见师父的遗物,心中感慨,这样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人这一辈子真是呼吸之间啊。师父无儿无女,既然将他的灯火交给我,我就要让它轰轰烈烈地燃烧着传下去。我没有心事,做不做方丈都是无关紧要的。”
李淳风笑道:“大哥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不但自己没负担,就连跟你在一起的人,相处起来也不觉得别扭。”
袁天罡笑道:“你不记得蓉蓉姐说过,你自己要是气不顺了,也会连累到别人不开心的。”
李淳风点头称是。
袁天罡看着他,忽然道:“既如此,那就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吧,不然会肚子痛的。”
李淳风一愣,道:“大哥,难道你也会望气术?”
袁天罡笑道:“我倒不会什么望气术,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呢。你是不会说假话的人,或者说,你是不屑于说假话的人……”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特别是跟信任的人在一块儿的时候。”
李淳风哑然失笑,道:“大哥,我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孙叔叔却又叫我保密……可是,我仍是忍不住要跟你说。按理说,这些日子以来,眼前都是生人,都是新面孔。姜叔叔、花花妹子还有大哥你,一时都成了我最亲近的人。花花妹子终究是女子,心性善变,又小心眼,需要呵护,叫人不忍心把担子与她分担。姜叔叔是迄今为止最令我感佩的一个人,我甚至不敢奢望有他这样一位父亲。他教给我的远远超出了一个师父所能传授的,对我实是亦师亦父。他心胸如皓天明月,却又显得莫测高深,对我而言,只能仰望。我无法与他们直抒胸臆,虽然我的生命里有了他们,我很满足,很感激。”
李淳风微微一笑,续道:“可是,对于大哥你,我却想什么都对你说,什么都与你分享和分担。你与我是脾性完全不同的人,可是看到你,却又是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呵呵……”摇摇头道,“真是好奇怪……”
袁天罡笑着点点头,道:“你这么想,我很是开心,世上有一种超出朋友、胜似兄弟的情感,叫做‘知己’。让我成为你的知己吧!”
李淳风闻言哈的一声跳了起来,拉着袁天罡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袁天罡笑道:“你又想下山喝酒吗?”
李淳风飞快地点头道:“嗯嗯嗯对对对……”
袁天罡道:“今日师父刚刚过世,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吧。”
李淳风拍了下脑袋道:“我乐昏头了,真是对不住。”
袁天罡淡淡说道:“说正事吧,你心里在担心什么,杨花花虽然自己返回苗疆,以她身上的本事,还有她那个小宠保护着,应该不至于让你担心成这样。”
李淳风点头道:“不错,我是在担心九百九十九条人命,这件事早一日查清,或许就可以多救一条人命。大哥,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极其阴毒的邪术,叫做‘火珠胎’……”
天官楼依然是彩灯照耀、红袖飘摇。
杨花花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一碗汤面。她虽然腹中饥饿,可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一会儿拿起筷子挑起碗里的面,搅动几下,又放了回去,心中满是李淳风脸上不羁的笑容。皮皮一路上不停地逗她开心,反倒弄得她焦躁起来,便叫皮皮自己到山林中玩耍,她自己到镇上投宿,约好明日一早在某处碰头。
杨花花一会儿长吁短叹,好似愁绪满怀,一会儿满面春光,好似欣喜无限。因其装束奇特,老板娘朱蓉早就看在眼里,远远地上下打量她。螺蛳上前道:“老板娘,这小妮子想是没钱结账?”
朱蓉嗔道:“你懂个屁,她那是思春呢!”
螺蛳道:“看样子像是苗疆来的呢。”
朱蓉点点头,道:“盯紧了。她旁边那个也不是个好惹的。”螺蛳、蛤蜊低声应是。
杨花花发了一会儿愣,才发现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身宽大的白色粗麻长衫,一头黑发盖在面前,看不见面容。只是看着身材纤细,像是个女子。
这女子面前也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一副筷子放在一边。她并不吃面,只是半弯着腰坐在那里,杨花花将目光停在她身上,却见她连衣衫都是一动不动,竟像是没有呼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