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大叫住手,杨花花见事态紧急,不及细想,一拍肩上的皮皮,一道红光朝黑寡妇扑过去。
黑寡妇要阻住皮皮,原本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皮皮既是杨花花的爱宠,又是由它带路才找到杨花花的,是以不敢出手伤它,只好叹了口气,手脚一按,蹿出在三丈以外,将两对细长手臂收回袖中。
皮皮见黑寡妇蹿开,也不追赶,又跳回到杨花花肩上。一干道众忙跑下石阶扶住孙思邈。
黑寡妇心中大为不平,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道士,就这样对吾。”
杨花花一时跟她说不清楚,只好道:“你不用问那么多,等回到素女寨,我自然与你说清楚。”
黑寡妇点头道:“也好,本来吾们来这里就是请小姐回去。既然小姐出来了,那么玄奥观的人全部跪下磕三个响头,吾们就走!”
孙思邈原本心中就极为抑郁,闻言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让玄奥观的人下跪!”
杨花花也忙道:“大司马,你这是做什么,为啥这么过火?”
黑寡妇一愣,道:“小姐……你说什么,吾……怎么过火了?吾这只不过是为了你的体面,为了素女寨的体面。”
杨花花低头道:“他们并未对我怎样,你就不要再说了。”
黑寡妇闻言心中一凉,黯然道:“小姐,你在素女寨的时候是何等的八面威风,除了寨主,谁敢违拗你的意思。怎么……怎么到了这里,为了一个汉人,竟然……竟然来派吾的不是?!”
杨花花脸上一红,抢白道:“什么为了汉人?”
黑寡妇厉声道:“还说不是?!你这样护着汉人,护着玄奥观的道士,不就是为了站在你身边的小白脸吗?”
李淳风最恨别人说他小白脸,登时大怒道:“你这妖妇,说谁小白脸!”
杨花花见李淳风发怒,心神大乱,道:“大司马,你不要多说什么了,你先回去,等我自己回去,自然向母亲说明白。”
黑寡妇见杨花花竟是不欲与她同回素女寨的意思,道:“小姐,你的意思是叫吾自己回去嗄?”声音凄厉,很是伤心。
杨花花想了想,道:“叫皮皮跟你一起回去吧,母亲知道我没事,必定不会责怪你们。”
黑寡妇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花花,一头白发随风飘拂,道:“死的死,伤的伤,小姐,你的意思是叫吾自己回去嗄?”声音虽然凄楚,可是却又恢复了大司马逼人回话的模样,一干道士都隐隐感觉不太对头。
孙思邈在李淳风耳边低声道:“当心点,有杀气!”
杨花花想了想,大声道:“大司马,我对角色哥哥确是一见倾心,我们才见面,还不想分开,而且……而且我还要给母亲找药,现在不能走。”说着两眼脉脉双颊绯红地看着李淳风。
汉人女子原本都是羞于表白自己的情愫,就连婚姻大事,也大多听媒妁之言由父母做主。李淳风自小受到母亲的言传身教,最终见到母亲郁郁而终,便对这些父母包办的婚姻深恶痛绝,对那些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一概嗤之以鼻。有时心中叛逆发作,更对那些对他倾心、留以钗环的大家女子眉目之间暗送情愫,却并不上门提亲,害得人家空害相思,却又埋在肚子里,不敢对父母言声。自从看到杨花花,这爽直女子丝毫不做作的性情,与他的脾胃一拍即合。
此时杨花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对他倾心的话,便像是替死去的母亲出了一口恶气,更像是代他当众唾骂那些甘受命运摆布的人,不禁伸手拉住杨花花的手,与她含笑对视。两人的眼神粘连在一起,久久不肯分开。
孙思邈姜中虚等人见了,不禁暗自摇头叹气。
黑寡妇咬牙道:“小姐,你与这汉人小白脸是真心相爱,还是只是选他做角色?你若是真心相爱,他就应该亲自来素女寨求婚,并改从素女寨的姓氏。若只是选角色,又何必为了他,来难为吾?”
一番话说来,不但李淳风疑惑不解,听不懂话里的意思,就连杨花花也不甚明白。杨花花刚过豆蔻之年,男女情事原本一知半解,寨主阴寿裳见她年少,还未到谈及男女的年纪,寨中的规矩也并未向其说得清楚明白。杨花花只是看到别人找情郎,相互之间说笑说起“选角色”,自己心中也是暖洋洋的,情蔻初开之时,遇到了李淳风,自然真情流露,却并未想到有什么规矩阻隔。
他们两个,一个痛恨世俗中的“敦礼教”,高傲叛逆,世俗如何偏不如何;一个根本就视礼教如无物,浑然天成,性情如何就是如何,自然是一拍即合。
杨花花柔声道:“角色哥哥若是真心爱我,自然会到素女寨提亲,只是为何还要改姓氏,这个嘛,要看角色哥哥的,他愿意改就改,不愿意改,我自然不能勉强他。我与角色哥哥在一块儿很是开心,又怎么难为你了?”
黑寡妇道:“吾们是奉寨主之命出来找寻你的,今日在玄奥观没有大获全胜,已然是丢尽了颜面,如果小姐你也不跟吾回去向寨主复命,吾这颜面何存呀!”
杨花花听得不耐烦,小姐脾气又发作了,跺脚道:“我叫你回去就回去,我的话就是寨主的话!”
黑寡妇怔怔地盯着杨花花看了半晌,缓缓摇头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代表寨主说话。就算你长大了,你这个样子,也不能代表素女寨说话!而且……恐怕你为了你的角色哥哥,也不会代表素女寨说话!”
杨花花大怒,骂道:“黑寡妇!你敢顶撞我?是不想活了?!”
黑寡妇不理杨花花的话头,慢慢走上前来,斜眼看着杨花花道:“小姐,你的意思是叫吾自己回去嗄?素女寨的人在外面没人敢欺负,若是有人敢欺负,必定要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你不让玄奥观的人向你磕头认罪也就罢了,吾却不能就这么走出玄奥观的门槛。”
扭过头来,紧紧盯着孙思邈道:“这一局是吾赢了,还是你赢了嗄?”
孙思邈只觉得这白发飘拂的老太婆一股杀气如狂潮大浪一般袭来,只好全神贯注,手中扣着一枚银针不敢松懈。
黑寡妇转身对着杨花花道:“寨主只会听你的话,你既然不让吾杀了这道士,那么恐怕吾一辈子也没机会杀他了,吾这个仇,只怕是只有下辈子才能报了!吾不能这样回去见寨主,小姐,你帮我带一件东西回去吧!不过,寨主见了这东西,就知道咱们与玄奥观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你跟你角色哥哥的婚事也就……嘿嘿嘿嘿……”
孙思邈猛然感觉杀气大盛,大叫:“小心!”
杨花花李淳风尚未看清楚怎么一回事,只听咔嚓一声闷响,只见黑寡妇已经伸出干瘦的臂膀,硬生生地将自己的一颗头颅扯了下来,身子兀自站立不倒。头颅上六颗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飘拂的白发中间仍是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