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摇头道：“难道我连这点药性都不知晓？每一种药我都亲口尝过，它的药性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讲能否承受得住，我还是有把握的。”

李淳风问道：“那孩子服药之后变得怎样？”

孙思邈叹了口气，道：“服药之后，第二日就不再拼命喝水了。当时大家看了，都大呼惊奇，我自己也是熏熏然。可是，虽然饮食都恢复正常，这孩子却慢慢地开始脱水，先是嘴唇干燥，浑身发红，接着便开始大量排泄，而且排出的都是清水一样的东西。”

李淳风拍案道：“南太玄方丈临死的时候，据说也是如此。”

孙思邈点头道：“他们排出的不是水，是体液。要知道，一个人的体内，有七成都是水一样的体液，这样排泄下去，不但元气随之耗散殆尽，整个人也要脱水而死。我当时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以为是绿珠草还有这样的反作用，不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绿珠草是我第一次用它入药，因为它并没有毒性，所以我自然没有去找可以与之相克的药。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慢慢地变成了一具干尸……”

李淳风心想孙思邈当时必定很是失落，也不好再问。

孙思邈叹了口气续道：“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师娘把那小小的干尸捧在手上，失魂落魄，我也是手脚发麻，瘫坐在那里，想死的心都有了。突然师娘厉声尖叫着，抱着干尸，冲了出去，事出突然，几个道士都没拦住她，她紧紧抱着孩子跳下了山崖，山谷深不见底，娘儿两个的尸体都没找上来。”

“我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师父他老人家也没埋怨我，叹了口气道，这是有人在绝我玄奥观的后啊，默默地关上云房的门，将自己关在里面。我们以为师父是想自己静一静，我便跪在他云房门外，求他的原谅，哪知一天一夜过去，屋里丝毫没有动静，我才突然觉得不祥，我们师兄弟几个冲开房门进去一看，师父早已端坐在椅子上，闭目而逝了。”

“我万万想不通，为什么一味药性平平的绿珠草会害得师父全家家破人亡，当时几乎要去寻死，大师兄龙太乙二师兄南太玄拦住我，劝我说，这显然是敌人想瓦解我玄奥观的一箭双雕之计，既绝了师父的后，又害得我这个师父最钟爱的弟子背上一身罪孽。若不是师父晚年得子，这玄奥观方丈一职自然非我莫属。”

“我当时终究是年轻气盛，号称‘千手药王’的我，竟亲手医死了师父的独生爱子。我终究无法在玄奥观再待下去，便跪在师父的灵前，自己将自己逐出玄奥观，不敢再自称是玄奥观的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害死了父亲，是忤逆的大罪。我在他老人家灵前发誓，我要下山救活一千条人命，分文不取，以此赎罪。完成了这个心愿之后，再一步一拜，到玄奥观师父的灵前，求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将我重新列入门墙。”

“两位师兄自然不许我下山，生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过了几日，大师兄推举二师兄做了方丈。玄奥观正值丧乱，立足不稳，生怕距离最近的森罗城趁机下手，我们师兄弟几个计议一番，便主动向森罗城鬼王示好，双方交换人质，以求暂时的平安。我便充当了人质，也顺带查探一下，是不是森罗城在暗中下手，害死了师父的独子。”

李淳风闻言心中暗暗感慨这位三师叔心性何其刚烈，道：“孙叔叔，我知道了，害死那孩子的并不是你的绿珠草，不管你给那孩子下什么药，他都会死，敌人要的只是你给孩子下药的这一事实！”

孙思邈恨恨说道：“我也是事后才明白了，唉……敌人为了瓦解我玄奥观，用心何其狠毒呀！”

李淳风道：“说到绿珠草，我倒是想起来了，先前我从边门偷偷进入玄奥观的时候，因为经过一带药圃，以至于把鞋袜上弄得都是绿色，还被姜叔叔看了出来。我想起来了，当时姜叔叔说，这药草就是绿珠草。”

孙思邈一愣，道：“我已经离开玄奥观十八年了，难道我的那片药圃还没有荒掉？”

李淳风道：“我见那药圃长得很是茂盛呢，特别是绿珠草，竟像是有人专门打理过似的。你虽已不在玄奥观，门下弟子不让你留下的药圃荒废也是好意，只是这被人当成毒药的绿珠草为何并不将其拔除销毁呢？”

孙思邈闻言浑身一颤，恨恨地说：“敌人在暗中提醒我，这是我一生中难以抹灭的污点，想让我永无颜面再进玄奥观的门。”

李淳风想了想，道：“敌人这一箭双雕之计虽然奏效，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把暗箭对准玄奥观的继任呢？”

孙思邈问道：“你可知道玄奥观为何是天下术数的祖庭？”

李淳风道：“传说九天玄女的三卷天书就在玄奥观。”

孙思邈点头道：“这三卷天书，是天下术数的发源，是所有术数的总纲，所以玄奥观才当得起‘祖庭’这个称号。天书自然不轻易示人，只有历代方丈才可以进藏经阁阅读三卷天书。那藏经阁机关重重，不明就里之人进去，不但丢了性命，弄不好还会触动机关，将藏经阁中的天书玉石俱焚。”

李淳风皱着眉头道：“照这么说，暗中下毒手之人的目的在于三卷天书。除掉你师父的独子，同时除掉了你，那么，当时龙太乙与南太玄就是最有可能的接任者，岂不是说他们的怀疑最大？”

孙思邈点点头道：“不瞒你说，我确实也动过这个念头。或许两位师兄也是为了避嫌，二师兄继任方丈，却由大师兄去看守藏经阁，而且发誓毕生不再踏出藏经阁半步。一个做了方丈，却不进藏经阁，一个进了藏经阁，却毕生不出来，想必也可以免了玄奥观内部的口舌议论吧。”

李淳风摇摇头道：“这也难说。”原本想说，难保他们两个不是沆瀣一气，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孙思邈又道：“如今我的师兄南太玄死于同样的原因，他自己自然没有了嫌疑。”

李淳风忙道：“难道是龙太乙在藏经阁待得寂寞，便害死了南太玄，自己便也顺理成章出来接任方丈，又可以不违背当初的约定，岂不是一举两得？”

孙思邈奇怪地看着李淳风，不禁笑道：“你这个小脑袋里，还有多少东西？怎么想得出来？”

李淳风笑道：“只是这么胡思乱想罢了，提醒一下你，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别当真。不过，这样岂不是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孙思邈摇头道：“没那么简单。绿珠草还在，还是有人可以说南太玄是死于绿珠草，龙太乙和姜中虚几个师兄弟又同时陷入了嫌疑。绿珠草是一种异草，是我在神农架深山老林之中发现并移植到玄奥观的。它形貌习性奇特，药性却是平平。那背后下黑手之人趁我给方丈爱子服下绿珠草的同时，下了足以致命的药，结果就变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我为了争夺方丈的宝座，用绿珠草‘毒’死了方丈的爱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绿珠草是没有毒性的。可是现在就算我当场服下绿珠草，也没有人会相信。我是无所不能的药王，可以让一种东西有毒，也可以让它无毒。唯一证明绿珠草没有毒性可以还我清白的法子，就是找到那个真正在幕后下黑手的人！林上善方丈爱子与南太玄方丈的死法，证明了一点：下黑手的是同一个人，但是，用的绝对不是绿珠草！”

李淳风摇头道：“有一点可以确定，姜叔叔是没有嫌疑的。”

孙思邈一愣，笑道：“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