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云夕照之所以藏有“从”符,只因许多时候,她与周遭的人总是格格不入。譬如,人在冬天呵出的白气,她感觉像是在抽烟一样,怪有意思。而旁人通常觉得这很无聊,所以她的这些小快乐便只好跟另一个自己分享了,因为另一个自己会同样兴奋地说,“是啊,一到冬天,全国人们每时每刻都在抽烟。”比如,她曾试过将拼音中的23个声母以及24个韵母,按照一定顺序编排进钢琴的白键内,有些字只消弹一下(如:爱ai),有些字则需要弹两下(如:情q-ing),然后她惊喜地发现,辛弃疾的许多诗词,弹奏起来的都极像佛朗明哥歌曲。可旁人通常觉得她是吃撑了没事找事,并且认为这种旋律根本不动听,简直是在瞎弹,可另一个自己则会严肃地跟她争论,“听起来似乎更像西班牙舞曲。”
人的性格复制且多样,分离出来的另一个你,并非每次都是同一人。有时是明朗的你、体贴的你、童真的你、坦诚的你、淡泊的你、温柔的你、善解人意的你等等,有时却是阴沉、世故、自私、胆怯、善变、、暴躁、固执的你。这有点像摸彩票,全凭运气。运气好时,就遇上一个让你喜欢的自己,反之,跑出来的则是连你自己也瞧不起的令人讨厌的自己。当然,如果你的手头上有多张“从”符,便可以随心所欲不断地更换,直至换到一个令你满意的自己为止——有多少资本,就有多少种选择。
迄今为止,琉云夕照最后召唤出另一个自己,是来青年旅馆之前。那一回她运气极好,召唤出来的另一个“她”天真浪漫,开朗而热情,谈笑风生,并且笑容灿烂。
“她”喜欢许多东西,像某个电台DJ的嗓音,班上某个男生的手指,某个牌子的果冻,某一首通俗的流行曲,某个可爱的卡通人物……琉云夕照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居然会喜欢这些东西,于是她就问“她”,那你喜不喜欢我?“她”说,当然了,我不喜欢你,就没有人喜欢你了。琉云夕照霎时觉得如同被温暖的海水漫上了整个心底一样,于是扳过“她”的脸吻了下去。吻完了,“她”笑盈盈地望她,问她,跟自己接吻,你有什么感觉?
琉云夕照没有回答,冷不防扯掉了贴在自己身上的符,平静地看着诧异的“她”渐渐变成透明,直至消失。从那以后,她没再使用过“从”符。
武月夜拉着丁珰,左闪右避,敏捷地躲过两只无头鬼,然后朝挡在出口方向的民工鬼冲去。
黑压压如城墙般的一排民工鬼,要冲出去,无疑以卵击石。武月夜才踢翻了几只鬼,已经体力不支跪倒在地。其他鬼一哄而上,将她团团包围。
可能他们还想看猴戏吧,也不急着拿她开刀,只一个劲地叫嚣着,似乎等着看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让两伙人同样意外的是,丁珰居然闯出去了。
当她靠近那排鬼之际,马上闭上眼,两只手臂前伸,并拢在一起呈宝塔状,并把脑袋一低,拼了老命往前冲。
此刻她幻想自己是如来佛祖座下的巨无敌战斗机,任何妖魔鬼怪都抵挡不了她冲破黑暗,奔向光明的决心,嘴里不断地嚷嚷着,“借过,借过!撞死不赔,撞死不赔!”
结果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冲过了这道鬼“墙”。如同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般的潇洒。准确的讲,她连叶片是啥触觉也不知道——就跟鬼片里常演的,丁珰从民工鬼的身体里直接穿了过去,毫发未伤。
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见几只鬼也回过头看了看她,尔后没再搭理她。
对民工鬼而言,人从自己身体穿过,乃司空见惯的事,平常地铁站内无数的行人从他们身体穿过。能遇到武月夜这类灵异触觉如此敏感的,才叫稀有,于是都簇拥着去关注武月夜。
丁珰刚刚死里逃生,啥都顾不上,马上往出口狂奔。
她一边跑一边默念阿弥陀佛,同时,内心也在天人交战:
月夜还在里面,我就这么跑了,会不会太没义气了?义气能值多少钱?大难临头,连夫妻也是各顾各的,我跟她才认识几个月,不过同事关系,凭什么冒险回去救她?况且,我又不是小琉云,哪有本事救她?
可我一旦想到她要被民工鬼干掉,心里总是异常难过,如何是好?难过个屁!人终归要死的,没啥,阴间的房价估计跟阳间一样,只升不跌,她早一步下去报道,就能比俺们低一点的价位买房,多划算呀!何况我一看那群民工鬼,就知道他们多年未碰女人,估计也不会拿她性命,也许就是性侵犯一下她吧?把眼一闭就挺过去啦!今夜被压倒,明朝再站起,又是一个铮铮好女。
可二十几个雄赳赳色迷迷的民工鬼,哪里禁得起这般摧残呀!这有什么难啃的,人家慰安妇一天被一百多个日本鬼子糟蹋,照样不是活过来了?苦是苦了点,可生命中总是充满凄风苦雨的,挺一挺就见着阳光啦!
万一怀孕了怎么办?医生们想必是没本事打掉鬼宝宝,小琉云恐怕也未必懂这些!切,打不掉就让月夜生下来呗,看看鬼宝宝到底长什么样,可爱的话,就留下来玩,不可爱,那直接扔进垃圾堆好了……
(待续)
本以为这一次故事会完,可一旦写起来,便无可救药地废话连篇了,五一回来再完吧。
小琉云,安排你自己跟自己kiss,是不是很想把我当饼干拍扁?
月夜,我快爱上你这类型的女孩子了。
小丁珰,委屈你,暂时先当一当坏人吧。
筒子们,五一快乐。
(6)
干净的甬道内有灯亮着,寒白,木然,没有感情,像死人的脸。
被围困的武月夜,已经四面四面楚歌,对于逃生,她已希望灭绝。
挣扎着掏出电话,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心中惶急不安,害怕民工鬼连最后一个电话也不让她打。
他们没有阻止。胜券在握的,向来从容淡定,并不急于拿她开刀。反正,精疲力竭的武月夜,已然像一个落入饿狼堆中的绵羊,99%尸骨无存。(剩下的1%,只可能是礼服蒙面侠及时出现,将她拯救。但礼服蒙面侠一向患有严重的恋发型癖,从来只爱拯救头上顶着两个包的月野兔。武月夜没梳那种怪异发型,人家当然不鸟她了)
民工鬼的内心锣鼓喧天,但行动上还在演着交响乐的前奏,虽热闹,但未到排山倒海的高丨潮丨——他们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如何将她弄死。
扑上去一个啃她一口?直接掐死、打死、撕碎?**致死?意见五花八门,总而言之,不得让她好死就对了。
谁叫你是人,而我却是低等的鬼?你可以恣意地行走在阳光下,而我死得冤枉,鬼魂还得拖着残损的躯体,在不见天日的地铁站内孤寂地等候?怪就怪你倒霉,千千万万行经此处的人,我们惟独是能touch U。
民工鬼不会放过素昧平生的武月夜,正如打了鸡血般亢奋的群众,不会放过跟自己无冤无仇的艳照门主角那样。高高在上的一朝跌落谷底,一沉百踩是例牌。尽管你也没欠我啥的,可谁叫你比我红?日子过得就比我好?——普罗大众仇富的妒火永恒骚动,无处安放。
手机还是没有讯号,无论拨打多少遍,依然不能最后听一听号码兄的声音。
此刻,武月夜的心里仿佛拉起了一段哀伤的二胡——为什么我总要和你错过?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错过了爱你的时机;当你离去的时候,我错过了挽留;我原本有许多机会,可以把心意告诉你,该死的矜持又让我错过,等到死到临头了,却无法再说。
嗯,活该她下地狱。
一阵箫声破空而响。
众鬼诧异地回过头,集体傻眼了。
他们看见地铁的灯瞬间熄灭,一束来历不明的巨亮灯光从天而降,打在一名女子身上。数不尽的落花,在她身旁飞舞,纷纷扬扬,如梦如幻。
都说是梦幻了,肯定是假的了。实际上地铁的灯没灭,落英缤纷以及镁光灯,全是众鬼刹那的癔想。只有突然到访的女子是真实存在的,只因众鬼过于惊讶,才导致产生了幻觉。
她怎会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