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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对于梦疑症,宋江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去治愈。
他曾趁着外出开会的机会偷偷找医生看过。
但是医嘱他实在无法遵守:多睡会儿吧。
即使没有酒场,宋江也睡不着。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辗转反侧,想起那些被自己辜负的人,对自己失望的人。
然后再也就无法入睡。
这种时候,宋江最先想到的总是母亲。
宋老太太是个信仰爱好者,不管什么教,她都要信一下。
宋江童年的最深刻记忆就是家里常年不散的香烟味道。
“在世为人,要行善,要救人,千万不能做亏心事,否则是要遭报应的。”
我现在做的,是善吗?我救过什么人?
我会进地狱吗?
宋江还会想起孔明孔亮兄弟俩。
他很后悔当年没有把话跟徒弟们说明白:正确的做法是,表面上谁的大腿都不抱,但是私下里表忠心。
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接济一下受害者。
比如给孔明争取到了部分遣散金,孔亮被发配前给他点路费。
这样的事效果很好,反正两兄弟后来多次在回忆录中感叹:宋大哥真是参天大树护英华啊。
宋江睡不着,也不光是良心不安。
除了下地狱,他有更近的担忧。
每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他,民怨太深了,也许等不到死,报应就会到来。
前朝末世的纷乱,宋江在史书上读过。
“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
每当想起这一句,他就会一阵冷颤。
更可怕的是后面的描写:黄巢的军队把人投入石臼,捣烂了当军粮。
试问,到时候你扒着石臼沿说“我们公务员也有好人啊”,会有人听吗?
我的肉尝起来会跟时文彬这种杂碎真的有什么不同吗?
玉石俱焚……玉石俱焚……这真TM比噩梦还可怕。
然而每次想及此处,他就要犯梦疑症:环顾整个郓城,没有一个领导知道现在民怨已经是什么级别。
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民间信息是怎么传播的。
这些孙子就知道公厕好像有个留言板,能约炮。
这也只能用梦疑症才能解释得通——梦里的人,就是站在火海边上,也可能会说:要积极领会变法思想,狠抓作物防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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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有关领导和公厕的事情,还有些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
早先不知道公厕是什么的阶段,领导们面对传言,态度十分坦然。
“别人都贪,我不跟着贪,就会感到孤独。”——刘主簿。
“我不贪污,当官干啥。”——张县尉。
“有很多女人喜欢我,我也没办法。”——阎县丞。
“孟母三迁,我只去一嫖……”——时文彬。
后来经过押司们委婉地科普,有些领导开始学着向刁民们解释。
但是效果很不好。
宋江觉得这跟他们半醉不醒的逻辑有一定关系:
“拒收贿赂怕伤害老板们的自尊心。”——刘主簿。
“为什么不公布老百姓财产?”——张县尉。
“我的确是花了三万贯送儿女去辽国留学……不过那也是为了给国家培养人才……”——阎县丞。
再后来领导们的态度就直接多了。
他们像晕头转向的醉汉,对着任何敢碰他们脑门的墙大发雷霆。
这天也是这样。
打退了阎县丞的猖狂进攻,时文彬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是公厕茶楼!怎么这两个地方这么多谣言?!
抹黑我,就是抹黑郓城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变犯人!”
张县尉拍案而起:
——这个厕所怎么想上就上?组织批准了吗?!
——抓两个蹲客,公开审理一下!
刘主簿也不甘示弱:
——我是管宣传的,谁敢在京报上曝光,我就把它关了!
最后,时知县补充了重要指示:“一定要抓住造谣者!要从娃娃抓起!”
一片杀气腾腾的宣战声中,宋江又犯了病。
这玩意要是有办法能管得住,你以为朝廷会不告诉你们吗?
人这张嘴,除非给他缝上,否则不可能管得了他们说什么。
你本事再大,能让所有老百姓都停止大小便吗?
这帮孙子必须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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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宋江没有坚持到会议结束就悄悄退了出来。
因为跟开会相比,一项更重要的工作还等着他安排——那就是喝酒。
作为押司,宋江每天的生活像时钟一样规律:
早上辰时(7点)之前到单位,中午陪领导喝酒到未时(下午两点),丑时(凌晨2点)之后回家。
在这方面,他的上级也是以身作则,生活更加规律:
每天早上,他们到单位,喝茶看报纸,比较操蛋的会挨个办公室游走,比较不要脸的会站在衙门门口醒酒,美其名曰“迎接下属上班”。
混个把钟头,然后开会,有的念念稿子,有的补补觉,算是为中午养精蓄锐。
到了中午,雷打不动地共赴酒店,吃喝洗浴按摩一条龙,完了有精力搓搓麻将,没精力的会办公室养神。
晚上换个地方继续……
不难看出,领导们对每天的午餐期望值最高,不由得宋江不重视。
最起码地点就马虎不得。
因为领导们每次驾临,群众反响都很大。
不是女服务员跳楼就是厨子家属抢尸。
必须事先跟酒家交代好。
但是交代得太明白也不行,容易引起老板上吊。
最镇定的老板也会抱着宋江的腿大哭:宋大人,赊了十七年了,清一回吧……
遇到这种情况,宋江就于心不忍,要么掉两滴泪,要么自己掏腰包垫付一点。
周围群众有时候会称赞两句:真是人民的好押司啊。
但是也会传来冷言冷语:收买人心!做戏!
这时候,宋江就觉得无地自容。
因此,他越来越多地把这种工作餐安排在驿站。
如前所述,宋江在郓城县也不是只干秘书,他也是有实职的,那就是管理驿站。
宋代的驿站,相当于今天的招待所,不过绝不像名称看起来那么寒酸。
据史料记载,此类建筑一向建得非常富丽堂皇,外表看起来“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苏轼《和风驿记》)
内部装潢更是豪华,“为屋二十四楹,广袤五十七步,堂守庐分,翼以两庑,重垣四周”。
服务人员齐全:“门有守吏,里有候人”。(毛开《和风驿记》)
可以说,谁掌握了驿站,谁就拥有了一座五星级宾馆。
宋江前脚安排好酒宴,领导后脚就齐刷刷到了。
大家开始推杯换盏,划拳行令。
宋江在酒桌上梦疑感尤其严重:
张县尉快七十的人了,跟他相比,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简直弱爆了。
丫嘴里塞着起码三个肘子。
刘主簿一个文弱书生,一手夹着一个歌女,用嘴叼着酒杯,轮流给她们灌酒。
丫不会是杂技团出身吧?
阎县丞跟时知县划拳的声音高昂浑厚,一声“青藏高——”(宋代的酒令是拼诗词)
音透世界屋脊,非美声演员不能为也。
至于时知县本人,不动声色,一杯一杯往下灌。
没多会儿,脚下三个空酒坛子。
牛有六个胃,也喝不下这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