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行下效,于是那年每个村都接到衙门命令,要求组/织纠察队,揪出一定比例的元佑D-A-N-G人。
命令下到武家村时,正值秋收,一般人都忙着家里农活,不愿掺和这种看起来没意义的事。
但是武大作为一个家徒四壁的无产者就没有这个顾虑,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扎手的活,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天天游走在村里的各个角落,问东问西,指手画脚。
水浒里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那就是武松“颇识几字”——这对一个赤贫家庭出身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据我考证,武松的文化就是武大传授的。
曾经有几年,大宋的学堂是免费的,武大就带着弟弟去听讲。
可是武松那时候还小,坚持不了两节课就哭闹起来,武大不得不经常举手:先生,我弟弟要睡了,能不能回家一趟?
这样一来没多久他就辍学了。
尽管如此,武大还是感觉有文化是件好事,否则后来也不会克服万难逼着武松识字。
但是武家村的村民对这事的看法恐怕不是那么乐观。
中国的历史证明,杀伤力最大的武器不是核弹,而是半吊子文人。
原因不容易说全,但我认为以下几点非常重要:
第一,这类人明明懂得有限,但却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喜欢对一切妄加判断;
第二,他们心胸极窄,谁要是不同意前一点,他就认为这是私人恩怨,要不择手段地搞死对方。
以武大搞调查为例,他的态度就很成问题。
首先他不是一家家地丈量,而是觉得谁日子过得太好,就去量谁家的地——不难想象,第一批被选上的就是他们家的债主。
第二,武大其实不具备相关知识,根本不会丈量,于是他就用死缠烂打的工作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无知。
只要有一块石头压到地界,他就会兴奋地在小本子上边念边写:侵——占——农——田。
看到谁家的田地比想像的大,就直接写:隐——瞒——田——产。
假如地主不干,拿出地契前来争论,武大就会很不高兴,在本子上记下“抨——击新法”,然后拉下脸来反问:你怎么证明地契不是你伪造的?
对方叫来卖家作证,武大依旧有理:你怎么证明这人不是被你买通的?
卖家又叫来保人,武大就会仔细盘问:
——你收了多少中人费?是用什么通宝支付的?元佑通宝和绍圣通宝各多少枚?这些钱用什么颜色的绳子串的?
——红的?哈,你上次怎么说黑的?!
这样反复问几次,保人就会满头大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这世界上存在过……
可能你要问,假如保人还有保人呢?这样闹下去不就没完了吗?
不要瞎操心,大宋的法律早就杜绝了这种可能性。
遇到这种情况,武大就会兴奋得满脸通红:
“四人以上集会,就属非法!非——法——结——党,图谋——不轨!”
就这样,一个月后,一份武家村元佑党人名单就出炉了。
村里几乎所有的中上等户基本都榜上有名。
武大家的那些个债主更是一个都没漏网。
这些事连一向政治正确的施大爷都看不下去了,在水浒中委婉地批评道:武大此人“头脑可笑”。
2012-7-2 15: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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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武大至今对那些日子魂牵梦绕。
他不仅摆脱了所有债务,还分到了一份没收来的土地,成了光荣的自耕农,朝廷口中的“变法积极分子”。
眼看着一批批榜上有名的元佑党人家破人亡,被戴上高帽子游街批斗,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毕恭毕敬,不再直呼其名,而是改口叫他“武大郎”——“大郎”这个称谓在外人叫来是一种尊称,大概相当于“老大哥”。
虽说没有直接弄到钱,但是武大并不在意。
相比这种被看重、被敬畏的精神享受,钱太低级了。
不过好景不长,老大哥武大发现自己错了。
首先,朝廷好像觉得自己的贡献不大。
据说知县接见全县积极分子,说了数声免礼平身之后,当场批评武大:为什么不站起来?当了几天泥腿子头就不拿本官的话当回事了?
得知他其实站着也这么高,知县一脸不屑:如此仪表,当官岂不是有损县里形象?
结果武大没当上保正。
第二,他发现有了地意义也不大。
在精神上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并不代表他就真的长高了。
农活依旧干不了,武大于是想出租土地,但是村民们的反应很奇怪——买可以,给你当佃户,嘿嘿,怕是不行。
这其实中国农民的生存智慧之一,那就是跟民怨极大的政治新星保持距离,以免以后被牵连。
于是武大很快又变得一贫如洗,地也卖掉了大半。
这时候再去借钱,却发现连这条路都断了:借贷成了官府专营,利息一张嘴就是四成。
民间虽然还有人偷着搞,但是谁还敢借给他呢?
武大只好把武松打发出去打工,自己又沦落到偷东西度日的境地……
武家村的人都记得,那些年田间地头经常回荡着武大对未来真诚的呼唤:
“运动喽!运动吧!你娘的啥时候再运动啊?!”
以上这些事发生在十二年前,武松都亲身经历过,也知道哥哥在家乡名声不好。
但是他没想到乡亲们办事这么绝。
于是他火冒三丈:“哥你说,扒咱房子的都有谁?俺去找他们算账!”
武大却毫不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要正视历史,放眼未来……再说咱家还因为这事得了便宜呢。”
“怎么说?”
“征地了!”
早在好几年前,就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有人看中了武家村的地,不管耕地还是住房用地,全部要买下来。
那时候,武松每次回家过年都跟哥哥天天去村口转,盼望着开发商能正月加班,来把地一买,自己也就不用回城打工了。
村里其他人的心情也跟武松差不多。
家家户户地也不种了,牲口也没心思喂,一门心思搞旧屋改造。
就连村口一百多岁的老鳏夫也重拾泥瓦匠手艺,把自己的小屋加盖了四层,成了一个碉堡一样的东西。
武大自己干不了这活计,武松又只有过年能回家十几天,天寒地冻,没法动工。
于是兄弟俩就想,反正不知哪天才能轮到本村,到时候再说吧。
没想到这事说来就来,不给人时间准备。
“可惜了,我不在家,要不也加盖几层。”武松高兴之余,感到一阵内疚。
“没事没事,要多拿赔偿,不一定要盖楼。”
武大说,征地的开发商不来不要紧,来了之后工作态度很积极,开出六百文一尺的价位就让一个月内搬迁。
村里的人嫌少,说这地盖成房子,起码卖六千文一尺,于是拒绝搬迁。
开发商挨家挨户做工作,一无所成,还挨了不少骂。
这时他们看到有人居然不用劝说就主动把自己房子拆成了一堆瓦砾,激动的差点哭了,当场把武大鉴定为拆迁积极分子,给了他八百文一尺的优惠价。
“算下来,咱家拿的是最多的。那些泥腿子听说坚持了仨月,最后开发商急了,雇了厢军,把房子全拆了不说,还打了不少人。”
武大跟武松边走边说,说到补偿金的事,正好也到家了。
“大哥,这……这是你的房子?”
武松面前矗立着一间草棚,完全由各种垃圾组成,还不如他住的工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