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来电话,告诉我,已经下火车;过了不久,又告诉我,公司已经派人来接他。当他说这话时,我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那么强烈,那么浓郁,仿佛一江春流忽然被冰封,仿佛一片黄叶在秋风中上下翻飞,仿佛一树夏花遭风雨。但我不相信自己,心想,是不是牵挂所致?因为父母去世时,把他托付给了我和爱人,弟弟很懂事,长期和谐相处,兄友弟恭,亲情甚笃,胜过手足。便嘱咐他,到公司给我电话。
谁知,一如黄鹤远游,自此便没了消息。打电话,一直没人接。第二天一早,电话竟然关机了。我明白,坏了。
人遇事时,就容易六神无主。于是,一向不愿意麻烦老师的我,操起了电话。我听到,老师那边人声嘈杂,原来他在火车站,应约要到他乡去,帮一个寺院去选地址。
老师听了我的诉说,一向慈祥的他,忽然像老父亲一样抱怨我说,你怎么让他去那个地方?那里自古就是民风彪悍的穷山恶水之乡,我年轻时,四处参访时去过。见我难过,又软语安慰我不要急。晚上他入定看看。说,目前来看,还在那个地方。仍有他的信息。
我心中稍稍安定。虽然如此,我一向奉行的原则是努力做事,不坐以待毙。于是,上网输入那个市的名字,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传销猖獗的传说,如:很多大学生被骗入传销公司,多年杳无音信等等。正好在网上碰见一位当地的网友,他告诉我,你弟弟百分之九十,是进传销公司了,进传销公司不要紧,最多洗洗脑,最怕是进黑煤窑等黑公司,那可能就更麻烦了。这话让我内心哆嗦不已。天地仿佛都黑了。
晚上8点多,饮食无味,如病倒一样的我,忽然接到了老师的电话。老师说,他看了,是被禁锢了,但是人身很安全。
老师,您能不能把他给救出来?
老师叹了口气,说,因为这中间牵涉到很复杂的因果关系,需要三个月才能难满。这样吧,我派护法去保护他。
派护法?那不是传说中的神奇故事吗?
见老师为难,一向恭敬老师如父的我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沉沉暗夜里,自己一个人一支支抽烟,默然无语。
谁道众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此时的我,一如白居易笔下盼亲人归来的小鸟,那么惶惑,那么不安。自此以后,通彻心髓地理解了这首放生诗。我们打了鸟,以为很快乐,但它的小娃娃的不安、痛苦又有几人知道呢?我们因为自己的欲望,欺骗伤害了别人,很快乐,但谁又想到他们亲人的感觉呢?
于是,我分头打电话,给所有能帮忙的亲友。
本想亲赴某地,在外地上学的侄子说,叔,你身体不好,不用来了,来了也是人生地不熟,也无从下手,我请假去吧。我给他提供了地址,他连夜就请假,和家在那里的同学一起去了。我仍不放心,电话一路路打,让中央党校的小兄弟想法,让中央电视台的朋友去查,甚至,我还给当地的僧侣朋友打了电话。此时的我,好像棋盘上被困在中军的主将,焦灼的期待。
几天后,信息一路路返回,侄子说,他们去了网上招人的公司,那个公司说,他们没有发布招工信息,这里很多传销公司都在借用一些公司的名义骗人。他们去了公丨安丨局,公丨安丨局说,他们当地没有传销公司。其他几路信息也差不多。
侄子说,他和他的朋友走了很多大街小巷,其实,那地方传销公司很多。是当地的经济来源之一,所以,只要不出大乱子,很多地方机构都是只眼闭只眼。还说,他们通过熟人关系去了一些传销公司,里边的人对人蛮好的,别过于担心。
中央电视台的朋友听了,非常生气,说,暗访,曝光!
我让他稍缓,我说,他们想放起来一两个人易如反掌。逼急了,难保他们不会把他给害了。朋友叹了口气。
似乎山穷水尽了。
几天折腾下来,我真的病了。
浑身无力,脸色蜡黄。爱人看了很心疼,也在劝慰我。
睡了半天,中午,起身到佛堂,给观音菩萨上了支香,磕头如蒜。祈愿到,大悲观世音菩萨,准提菩萨摩诃萨,希望您能慈悲加被弟子梵歌的弟弟,让他早日归来吧。我愿意为弟弟抄两千本金刚经,帮他赎罪。
说完,就开始去抄经。有气无力地抄完一部经,我给上师打电话,继续恳求他。说我和弟弟的身体都不好,三个月后,我估计身体就会被拖跨。
上师叹了口气,说,早点弄出来也行,但出来后,必须自我禁闭三个月,安心修持。因为业果还是要还的。我赶忙答应。
上师同意我的分析,暂时不宜惊动过多。嘱咐让侄子去找当地政府首脑机关,给他们施加压力。去时,用语要讲究,告诉他们,不行的话,就另想他方,不把人找到,誓不罢休。世间法和出世间法一起运用,这样,因缘就具足了。
一个小时后,忽然一个电话打来,是弟弟的电话号码!
我赶忙接通,弟弟欣喜地说,哥,我出来了,没事。已经和侄子会合了。
我问他是如何出来的。他说,正在传销公司听课,忽然一个小头目惶惶张张跑来,把他叫出来,给送到车站,还给买了一张票,说,你来到了我们公司,我们要负责把您安全送上车。
这个结果真是出人意料!纯粹是施加压力的结果吗?显然不是,要知道中央党校的朋友可是找了他们当地的主要领导之一,结果一句话就给打发了——说,查了半天,结论是,本地无此事!
我赶紧告诉老师,他淡淡地笑笑,叮咛到,找个地方闭关去吧,三个月内不要出门。我告诉了弟弟,他说吃完饭就去闭关。
晚上,他睡好了,告诉我已经到了住处,开始闭关,修准提法,抄写金刚经还愿。离侄子的学校很近,四面山水相连,环境很好,不要担心。
我和他谈起护法的事情。他说,怪不得呢!那天,他正在坐那里听传销课,忽然感到一股清凉之气向他头顶灌入,然后他听什么都再也记不住了。他说,现在想想,记不住确实好,否则,被洗脑了,自己就不愿意出来了。那里有很多大学生,被洗脑后,几年都不和家联系,说发了财再回去。个别人洗脑无效,也不让走,继续留在那里洗脑。因此,见他记不住,公司负责人就很着急,轮番给他讲课,但刚讲完他就忘了。只知道默默念咒。几个负责人说,哥,我真佩服你的定力!
我们都笑了。我说,你还真行,无论苦乐,都不忘修行!他说,我就告诉公司的人,我记不住那有啥法?反正我看这里有吃有喝的挺好,呆着也行。他们逼我向家里要钱。我说,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我可以告诉我哥哥,但估计你们等来的不是钱,而是其他东西,他在媒体朋友多,但也是穷人。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来吧。活够了!这耍死狗的态度,把里边的人鼻子都快气歪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们学佛人已经习惯了,随缘,随遇而安——这名词太专业,他们听不懂,听不懂就不用说。弟弟幽默地说。
我们又笑了。
他又说,公司除了没收手机,不让和外界联系外,其实对人挺正规,男女分开住,不打不骂,还管饭,每天听课,到公司参观,奉行温水煮青蛙。就是人多,饭的质量差。而我的身体不好,顶不住。清凉之气灌顶后,才感到身体慢慢复圆了。
他算了算,说,清凉之气灌顶,正是你说的那个老师派护法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