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在故乡的田园里睡了,风在彻夜地吼。
父亲仿佛憔悴了许多,点起煤油灯,四处翻书,彻夜思量,给我开方子,拿药,让我带回市里。
离开故乡时,我躲开父亲的目光,来到妈妈坟头,向她告别。前途茫茫处,可能最依恋的就是自己的妈妈吧。但她再也不会说话了。荒草凄凄的坟头,几朵野花,几只蝴蝶在飞。我默默地鞠了个躬,足不旋踵地走了。
药品带回来,吃了几口,却又忘了。我明白,现在的科技手段,很难出现奇迹。
更何况,我的痛楚和失落,远非此一点。
朋友、领导、家人都纷纷来劝,但语言抵抗不过病魔,我还得另想他法。
一日,在新华书店,我见到了一本书,介绍禅定方面的,还有我熟悉的准提法。仿佛牟然间,我想起了货郎熟悉的悠远的声音:
准提功德聚,
寂静心常诵,
一切诸大难,
无能侵是人。
还翻阅到了大量的通过修准提法,人生的病苦得到转换的例子。
于是,我恍然见到了一丝光亮,如梦中初醒,就开始照着书里的准提法念。
胸闷,烦躁,越念越痛苦,但越痛苦越念;有时,本来不困,念着念着就会犯困。但犯困也念。
杂念纷纭。纷纭就纷纭,纷纭也念。
有一晚,我躺在那里念,忽然间,杂念如潮水般渐渐退却,一声声,一字字,历历在耳,前额闪闪发光。身体的病痛开始减轻了。起来时,想起明天有记者来访开工典礼,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下雨?我感觉会下的。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我对准提法升起了无比的欣喜和信心。
准提法最好结镜坛,但结镜坛最起码要有准提像。到处找准提像,但到处找不到。中原地带,很少此类图片和塑像,多的是观音菩萨等西方三圣。因为这里曾是“家家弥陀佛,户户观世音”的观音菩萨成道地。
有一晚,我又难受了,躺在那里念准提咒,内心默默祈求:大悲的菩萨啊,能不能让弟子见到您的形象,利于修法时观想?
念着念着,越来越迷糊。忽然间,漫天的星斗出现在眼前,一个菩萨的头像从漫天星斗里超我飘来,那么温婉,亲切,动人。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到书店翻书,貌似是准提菩萨像,却不敢肯定。
于是写信请教四川大学的一位教授,我就这一点好,不怕问。他极其忙,但还是很快回信了,说可能是。
在修持中,我遇到了很大的困惑,譬如性欲的困惑,修得好时,性欲就来了,有时瞥见电视里裸露的女子,心一动,浑身的气脉就会乱动。
又请教那位教授,他说,要用观空的办法,用智慧火,化烦恼风。实在不能化的话,就选择结婚。
我是已婚的,但我想突破这一关。于是就请他转交给那个禅定方面的书的作者。
连去了几封信。信中极尽哀伤、并附了一首诗。
沉沉暗夜寻明星,不是阴雨即是风。
天涯游子何处去,憔悴独处哀愁中
后来,老人家来信了,说是最近忙,迟复为歉。说我见到的是准提菩萨。并说,您和我儿子同龄,正值风华正茂,何来如此悲叹?修佛法,要有坚强的意志,要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在世间修法,要顺应世间法,要学会用智慧处理人间的事物。还说,您的诗歌我得给您改改:
沉沉暗夜见明星,天涯游子尽欢欣
今日觅得回家路,誓作灵山会上人
老人家的文辞典雅,书法飘逸,充满着关爱之情,拿着这封信,我的泪水一滴滴滑落。道家师兄走了,菩提老师隐居了,我所遇到的一切可以指导我的人,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在孤独的红尘里,无路处,我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光明。
我们始终书信来往。但我还是遇到了很多问题,譬如如何入定,如何排除杂念等等,一日,老师来信说,可否到蜀地来一趟?并细致地画了地图,坐飞机如何走,坐火车如何走,价格是多少。
去,去,去,一定要去。
收拾收拾行囊,带着胰岛素,针具,第二天我就走了。爱人默默地将我送上车,尽管她信仰基督,尽管历尽挫折,但分别那刻,我看她眼里还是充满了担心和几缕柔情。
坐火车的滋味真的很难受,我曾经那么喜欢挤车出去闲逛,天南地北的跑,但这次,我感觉自己真的是病了。在人群里站一会儿,我就大口喘气,头晕,浑浊的车厢空气,令人窒息,一瞬间,我有了跳车,到外边呼吸新鲜空气的想法。
忍耐,忍耐。我暗暗告诫自己。
漫漫求法路。
一天一夜的晃荡,24小时的难受,终于盼来了光明,凌晨5点,火车到站了。下车,一股清新、潮湿的冷风恢弘地扑面而来,走出火车站检票口,黑漆漆的天空,飘起来了细雨。
陌生的黑夜里的成都,下雨了。
初中时,就读到过不少关于成都的诗歌。河南老乡杜甫、诸葛亮都曾在这里留下深深的足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感慨,“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田园风光,“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柔美,都使我对成都充满了梦幻一般的亲情,一似远泊在远方的未曾谋面的亲人。
但是到了成都,我发现它真的是我陌生的亲人,因为我找不着北了。别说荷花池汽车站了,连莲花盆我都找不到了。黑漆漆的夜里,我转悠了一圈,最后定静了一会儿,想起了老师的建议——打的。
夜里的士也不大好找,只好折回火车站,坐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告诉了他地址。
这位司机是中年人,满嘴的四川土话,挺健谈,但我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明白了一句话:吃烟不吃?吃烟不吃?
于是我把随身携带的河南许昌烟,号称老黄皮的,给了他一根,他连连赞叹,好吃,好吃。见他高兴,我就整包都送给他了。他高兴得裂开了嘴。其实这样的烟在河南很便宜,产烟大省麽。
到老师住的镇子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按照老师给的地址,走进一座小院,下了早课的孩子们在满院子跑,到处是四川普通话。声调悠扬。半懂不懂。
绕过一颗苍老的,半枯干的古树,后边的院子非常静谧,花池里种满各种花,虽然已经是秋天,但花儿仍在寒意里瑟瑟开放,伴着苍黄的老叶。
我确定了方位,立在花池前,内心却打起了鼓。我要见到的老师会是什么样子?是严厉还是温情?一千个问题在脑海里转。不知别人怎么样,其实我起初对见陌生人,总有些怯。那时还年轻。
晨曦如同藏青的蛋壳,越来越亮了。看看表,还不到7点,显然现在上去不合适。于是我立在院子里等。院子里已经很冷了。
7点半,楼道里陆续响起了下楼的声音。我鼓足勇气走上楼,敲门。一个和善的老人开了门。双目慈祥却炯炯有神。
您是梵歌?老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