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外来户,猪跟着也倒霉。同样是偷吃麦苗,别人家的猪大都是被生产队的民兵小分队赶走了事,我家的猪却总被正法。这就好比同样是偷根萝卜,贫下中农的孩子就没事,稍微阶级成分不对的,就要被游街。因为受歧视,每次我的同桌入学,填家庭成分,她就趴在桌子上,小辫子一抖一抖地哭。,因为她爷爷过去党国是官员,地主。她爷爷其实很善良,品行也好,富贵不弃糟糠妻,喜欢读书。在大队长的妻子生孩子时,找不来教师,他还代过我们几天课,字写得工整,漂亮,教书也认真,满肚子学问。比那总念错别字的大队长的妻子强一万倍。遗憾的是成分有问题,没教几天就被换了。她一哭,她爷爷就说,孩子,别哭,填社员,填社员。
我家虽然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但是是外来户,在村里属于非我族类,自然被人看不起。处处吃亏。口粮没少被克扣。有一次,姐姐和母亲下工回来,见英武的民兵小分队的队员,在一路追赶我家偷嘴的猪。猪在前边带着满身血,拼命跑,他们在后边不停地用红缨枪投掷,一直追到门前,他们不顾姐姐和母亲的哀求,拿红缨枪就把它正法于当地了。惹得半村人都说三道四,说什么的都有。
刚强的母亲从那以后,发誓永不养猪。饿死也不养,不再受这份窝囊气。起初,孩子们都在附近上学,还能凑合,后来,我外出游学,钱便明显不够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担心我在外边吃不饱,穿不暖,一接到我要钱的催命信,就作难着四处去寻钱。有一次,正值春夏交接,农村无一点经济来源之际,我的钱买书了,生活难以维持了,就给家里写了封信。接到信,母亲就命父亲去邻村赶集卖家里唯一的一头小山羊。悲催的是,山羊半路挣脱绳子,吃了几嘴邻村地里的麦苗,被欺生的邻村人逮住,要罚款。好说歹说没罚,羊要回来时,却口吐白沫死了,原来吃到了地里的灭鼠药。
父亲赌气说,不给他寄了,反正国家给他的有粮票,饿不死他!母亲见父亲情绪不好,端着饭碗出去了,到邻居大婶家。大婶见她不喜欢,就问怎么回事,她还没张嘴,泪珠就扑簌簌地滚下来。大婶赶紧借给她20元钱,母亲得钱甚喜,即命哥哥远赴十几里外的邮局给我寄钱。路上,哥哥抽出一元钱买了本小说,还被母亲数落了一顿。
这些不是长久的办法,于是母亲自食其言,催父亲到集市上抱回来一只小白猪,开始养猪。
那是只很可爱的,很聪明的小白猪。安静,娴雅,一如大家闺秀。怕它重蹈覆辙,父亲就用绳子在树上拴着它。猪尽管是不会说话的畜生,但也不耐烦这份待遇,也酷爱自由,父亲这方法过去也用过,猪却总拼命抵抗,很快就咬断绳子,打破枷锁得到自由了。当然,正如西方哲学家所说,不恰当的自由,是可怕的。它们不知道的是,在庆幸得到自由的同时,已经把半条命交到小分队手里了。
这只猪虽然不懂这个道理,却听话。是只乖乖猪。与一般猪不同的是,它颇有忍辱精神,不跳也不闹,吃饱就围着树转悠,饿了就卧在那里,张着两只安详的眼。等它做了猪妈妈时,母亲看它夏天热得难受,就放开它,让它自己去旁边的水塘里打打泥,它滚了一身泥,捡了一些孩子的粪便吃吃,就带着崽子们一摇一晃的回来了。对一墙之隔的麦地视若无睹,用佛家的眼光来看,持戒精神颇好。
它还很有灵性。暑假我回去给它打草,它见我回来了,就站起来,哼哼唧唧,眼含柔情。对父亲和哥哥们也是这样,颇有感恩之心。一次下大雪,母亲半夜起来解手,不见了猪,就惊得直叫:猪,猪!它晃晃悠悠地带着猪崽子站了起来,冲母亲哼哼。母亲摸摸它的头,高兴地说,睡去吧,它就低头闭眼了。
猪下崽却勤奋,一年两窝崽子,正好够我花销,不多不少。解了父母心头的忧愁,因为它忍辱、持戒、品行好,工作认真,对人热情,所以赢得了大家的爱戴。家里人都把它当成家里的一口人看待,有时,母亲看她生孩子很辛苦,自己省下点饭,给它补养身子。
我毕业那年,是7月份。回到家里,发现母猪怀孕了。父亲高兴地说,养了它两年多,它身上出的钱都让你花了。这次家里可该花它一次钱了。谁知,话音刚落,第二天早晨,猪却流产了,然后它就死了。
家人不忍心杀他,但人穷志短,架不住屠户的劝说,就把它整个买了。见屠户抬着它瘦骨嶙嶙的小小的身子走出门外,姐姐哭了,我也哭了。父亲阴着脸说,这是梵歌的福气啊,梵歌毕业了,它就走了,一刻不停。
后来,有居士说,这是猪来还债来了。但我却不那样认为,我始终认为,它是一位大菩萨,竭尽生命的所有来布施,来帮助一个无依无靠的贫寒学子完成学业。
因此,无论走到哪里,一想起故乡,我就想起了它。仿佛它是故乡的化身。梦里永远的亲人。永远。
若干年后,我曾写过一篇《生命的贵人@猪菩萨》,那是含着泪写的。投递给台湾星云大师创办的《人间福报》,福报的编辑见了,也掉了泪,回了六个字:着实令人感动。很快全文发了,占了半个版。从此,我就与人间福报结了缘,开启了我佛理散文创作的第一块阵地,也是最重要的一块阵地,收入第一本佛理散文集后,很多读者也深深地感动。这或许是猪菩萨留给我生命又一次布施吧。
等到我毕业时,已是89年,那时社会风气已经开始不正,分配要找人,要花钱。父亲母亲一介贫民,哪里能找来人呢?天天愁眉不展。我更没招,就天天拿本金圣叹评水浒传看——那是在信阳旧书摊上淘来的,
淘这本书时,还挺有意思,我在书摊上转悠了半天,一位同样淘书的戴眼镜的老者见我爱书,就向我推荐这本金评水浒。我翻了翻就放下了。过一阵,他又来了,说,小伙子,这本书真的不错。我告诉他,这本水浒不全。老人叹了口气说,水浒本来就只有70回,本来就不全,天下的好东西难得有全的。
见他神情殷切,落寞,我就买了,回到学校宿舍细细看,果真是好东西。好书,好评,从此认识了金圣叹,最后买全了他所有的评的“六才子书书:《庄子》、《离骚》、 《史记》、 《杜诗》、《水浒》、《西厢》。给我写作带来了很大的教化。打开它,仿佛几百年前那位明末清初的大才子,在耐心地一点点给你上课,告诉你,作者的锦心绣口在哪里。不仅如此,金圣叹那种为民请命,视死如归的情怀,也给我了很深的教益。
那时,我对金评水浒就入了迷。每天放羊归来,就弄张竹床,躺在门口的大槐树下读书。
有一次,一个村里有名的老者,外号十二能,小诸葛的。问我哥哥,那床上躺着整天看书的是谁?
哥哥告诉他,是弟弟梵歌。老人好像粗通相术,赞叹道,人才啊。于是,就问我的婚事,谈到他在城市里的外甥女还没有婚配。
家里自然求之不得。于是老人就带我上门,见到了他的女婿和亭亭如小树的外甥女。
我人生中的三个天使
---记录我的修行之路
就要告别苏州了,望着窗外夜色下熟悉的街景和人群,不免心生感伤,不知道何时还能再次感受到这座城市优雅的静夜了。我是个喜欢怀旧的人。在这个离别的夜晚很想提笔记录下我如落叶般飘零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