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面对父母瞬间苍老的双鬓、哀愁苍白的脸和让我自己决定的退让，我横下决心，上中专！只为减轻贫寒的家的负担，让父母少些焦虑，让哥哥能够得到较好的治疗。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当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拿着录取通知书，离开故土时，我看到，母亲站在村口的大柿子树下，远远地望着我和送我去学校的父亲，见我们走远了，才背过脸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她的眼睛为受伤的哥哥早就哭肿了。
再见了，故乡，再见了，妈妈。妈妈，儿子已经长大，该行走天涯了。放心吧，妈妈，不管走到哪里，儿子都不会让您失望。我最后看了一眼慈母，默默地念叨着，狠下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信阳号称小江南，很美。一月中，有半个月都细雨迷蒙。学校是专科院校缩编而来，校园极其大，树木蓊郁，荷塘飘香。然而，我却病了。因为，我不喜欢医学，更不喜欢中专，我的梦想是读大学，圆一个朦胧的鲁迅之梦，为民众鼓与呼。
望着欢天喜地的同学们，我常独自踟蹰在朦胧的细雨中，犹如一只小小的受伤的雨燕。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独自走在无垠的旷野上，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一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凄冷的秋风秋雨中，我常常独自唱着这首歌，泪流满面，是思念数百里外的故土？还是深深的自怜？我拎不清。
这样的心态，焉能不病？
多少年后，学了佛。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的哀怨是多么可悲。在三联书店即将印行的佛理散文集《总有清风》的压卷作《生命的导演》中，我写道：“精神病院的朋友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又有何人不在导演自己的生活？心中偶尔升起的一个幻想，一个蓝图，仿佛成了生命的唯一，然后，就随着这个幻想去走。成功的，欣喜万分；失败的，悲伤沮丧；因不当的幻想而被引导至人生悬崖边的，或懊恼不已，或如同难以排遣失败之感的人，彻底远离了现实，全身心地堕入了幻想中，就成了我们的“座上宾”（精神病人）。“这是我多年痛楚中的思考。
如果我当时能够明白这样的种种坎坷和结局是因为自己福报不够，如弥勒菩萨所说，“眼前都是有缘人，相见相亲，怎不满腔欢喜；世上尽多难耐事，自作自受，何妨大肚包容。”“大肚包容，了却人间多少事； 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也许会不再怨天恨地，而是直面现实，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从反思自我，改进自我入手，生命的天地或许会焕然一新，呈现出另一个样子。可惜，当时不具备这样的智慧，只好在忧郁中，负起行囊，在无边的病苦里，寻找生命的曙光。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正是生命之旅的坎坷和病难，让我开始了对生命奥秘和智慧的寻求。《维摩诘所说经》上说，许多菩萨度化众生的手段，就是从反面来教育他们，一如铁面的法官，发怒的父母，用痛苦和坎坷警醒他，激励他，让他认识到生命如幻，喜乐短暂，不再沉迷于红尘欲海，从而走上智慧解脱的道路。因此，后来，我深深地感谢这些坎坷和病难，他们是我的最好的上师，如黄钟大吕，晨钟暮鼓，惊醒了我，改变了我的骄傲、自负，帮我开辟了生命的另一片崭新天地。
诚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我当时，没有认识到这点，在哀怨中，孤独地踏上了寻觅的远征。于是，在荆州，有了第一次神奇的经历，见到了万众敬仰的诸葛孔明。
孤身千里
我是利用寒假到荆州的。那时的湖北，湖泊还没被破坏，而且，或许是地处江南的缘故吧，冬天依旧温暖如春。但见千湖处处，林木蓊郁，平野漠漠，月涌大江。如在画中游。
荆州很古雅，巷道狭窄。到荆州时，天已迟暮。按老师给的地址，找到了一条深深的小巷，担心打扰老师，就在附近一家小小的旅馆住下了。在旅馆旁吃了诗人王建和李白笔下盛赞的红米煮白鱼，在不闻人语声，但闻桐花落的小巷里读了会儿书，就睡了。
不知何时，远远的，古寺晨钟悠远地响了，勤快的老板娘已经在院子里刷刷地扫地，原来天光已亮，折身坐在床头，胸闷不已。
那是我病急乱投医，见中西医专家都无法医治我下午低烧、夜间失眠的毛病，逛书店时，买了一本修道的书，自己修炼，初还有效，欣喜中，加强了修炼，竟出现胸闷，越来越重。正好见《气功与科学》杂志登了一位福建南少林寺弟子的招生简章，我便参加，气感有了，但胸闷依然。老师便邀我到他的住处——荆州，准备给我调理一下。我借了一笔路费，穿着当时流行的旧军装，背着破帆布包，带着教材，给母亲打了封电报，便孤身千里游了。
坐了一会儿，看看已经八点，洗了把脸，整装出门。
好大的雾！如白云堆积巷子，对面不见人。沿着昨日看好的路径，摸索着走，竟然找不到路途了。一位长髯老者迎面走来，问他道路，声音还在，人却忽而消失了，依旧雾锁四周，形如鬼魅。《三国演义》中曾描写雾锁长江的场面，这次终于体验到了。难怪诸葛亮能利用大雾锁江之时，轻易完成了草船借箭的豪赌。
终于找到了老师的住所。住处很简陋，如同防空洞，平房接平房。依照旁人指点，摸到最深处，推开门，一位体格健壮的30多岁的年轻人坐在灯下，给学员一封封回信。平房采光不足，白天还需要亮灯。这就是我要找的老师，他的名字里有个禅字，为不打扰他的宁静生活，我们就叫他禅老师吧。
老师很爽朗。热情地问了情况，沉思半晌，说，你是过去练周天功，无人指导，意念过重造成的，我们这个功法不加意念，正好对治，我给你调理一下。
给我表演了站马步的姿势，让我站好马步，他坐在书桌旁，双手轻举，一股清凉的气，缓缓透入我的体内，烦躁的心立即宁静下来。半个小时后，出了一身透汗，胸闷缓解了。
老师给我指导了要点，让我第二天一早到公园去找他，他在公园里练功。并给了我一些资料，嘱咐我回旅馆，好好读资料，把今天学到的东西消化一下。
如是用功了一天。晚上，一位中年河南老乡住进了同一房间。我怕钱丢了，就悄悄地把钱压在鞋子内的鞋垫下。老乡是做生意的，人至中年，却很快活。结伴到旅馆外的饭铺上吃了晚饭，我没钱，要了一份麻辣豆腐，两毛钱一盘，米饭随便吃。吃完饭，正在旅馆闲聊，一位女子推门而入，拿着一串气球，问要不要气球。
老乡一见，就乐了。问，你的气球好不好？
女子说，好不好你摸摸就知道了。
老乡说，多少钱一摸？
女子面露妖冶，说……
二人一来一往，形如江湖黑话，我越听越不明白。女子见没戏，就挨屋卖气球去了。
我问，怎么气球还要摸？不是看看就知道了吗？老乡哈哈笑了，说，傻兄弟，不懂啊。那是暗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