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莲香？我喃喃地问。

没有莲花啊。母亲慈祥地说。刚才货郎先生给你喝了碗水，拌了点藕粉，你就醒了。没有莲花。

货郎笑了。王顾左右而言他。问我，你怎么学会用铜镜的？

我把昨晚的梦境告诉了他。他叹了口气，说，我这位师爷就是恩怨太分明，导致历尽劫难，一直不能解脱。也好，转转身也好。

你是说，他原来没死？

货郎看看父母，笑笑。没吱声。平静的眼神里，透出一股高深。

看我和父亲身体很弱，货郎当晚没走，吃完饭，父亲抱病开了一付养神汤，让母亲抓来。货郎拿过药，握在手中，嘟哝了几句，瞬间，我又嗅到了沁人心脾的莲香。母亲也闻到了，露出惊异的眼神。

药煎好了，他倒了三碗，给父亲、我端来，又告诉母亲，你把那碗也喝了吧。

父亲说，是药三分毒，她不一定适合。货郎说，不妨，她也该安安神了。

第一口下肚，我好像感觉一条蜿蜒的“小蛇”忽的一下直冲小腹，浑身热起来。父亲也连连惊异，说，这碗养神汤怎么和平常不一样？母亲也喊热。

天渐渐暗了。我和父亲很快神采奕奕。来探望我们的乡亲都很惊奇。送走乡亲们，圆圆的月亮升到了树梢，柔美的夏夜降临了。

货郎外出了。把挑子留在庭院里，告诉父亲，别让人动他的东西。他刚离开不久，母亲怕东西丢了，赶紧把货郎挑子放进屋子里。刚一放进屋子，天忽然变了，冷风四起，树木又被摧得嘎嘎响，一阵阵阴风直扑而来。我们赶紧回屋，阴风绕着屋子传，尘嚣纷扬，尘风里，似有隐隐的哭泣声。

远远的，似乎隐隐传来货郎那清脆的拨浪鼓声。咚不冷咚——咚不冷咚——咚不冷咚。鼓声过后，阴风渐渐消散。月亮又升上了天空，明澈如水。

第二天一早，货郎才回来。挑起挑子，四处去转，晚上，又回到我家中，把父亲的养神汤握着，又念了几句，熬给我们喝。父亲也闻到了莲香，他很惊诧。

货郎说是要去办个事，放下饭碗就出去了。我悄悄地跟在他后边。

一望无垠的黄淮大平原，隐在夜月下。黑越越的庄稼、高低错落的树木，在荒野里蜿蜒如山。

货郎顺着田垄走，步履矫健。走了一段路，在一个池塘边停下了。原来，是古尸的坟坑。

他从庄家地里，拿出一把干草，盘腿坐在上边，闭目，默默地嘟囔着，天渐渐阴了，冷风四起，我躲在一旁的地沟里，内心忐忑不安。

忽然，他张开眼，眼眸中金光四射。仰空道：“都来了？”笑意如花。

我看看空中，没有一个人，只有冷风在盘旋，草木俯仰。

货郎继续说：“佛说，轮回六道，皆因无明，无明既尽，六道何存？我辈值此劫数，都是无明所造共业，莫怨莫悲。随我一起念动佛号，离此苦海，投生人寰、天上，修道去吧。”

草木俯仰，似在点头。

说完，拿起拨浪鼓，咚不朗咚，咚不浪咚，咚不浪咚……，声音清脆，祥和，那鼓声，似乎将我带回了遥遥的故乡，那故乡在那里？却模糊难忆。

伴着鼓声，他唱了起来：“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声调和婉，悲切。渐渐地，越来越祥和的气息，淡淡地渗入阴霾，阴霾一点点散落，淡泊，月在中天，风平浪静。我的心田，随着他的歌声，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

“梵歌，出来吧！”货郎忽然扭身向我。我正在听得入迷，听到他的叫声，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你都看到了？”我点点头。心突突直跳，好像窃贼被人发现。

“你晚上来到坟间，不害怕吗？叔叔？”我问货郎。

“有什么可怕的？鬼也是生命形态之一，常在我们周围行走。鬼变人，人变鬼。不过常人看不到，感到神秘莫测罢了。其实，他们也很可怜，很多也很善良。遇到这场扒坟的劫难，房子都没了，也难免有怨气。道理讲明了，他们也就走了。”

“你念那个什么是做什么的？”我问，并调皮地学他：“南无地藏王菩萨——”童稚的嗓音里带着货郎的沧桑。

他笑了：“念地藏王菩萨，可以帮助这些鬼道的人，脱离鬼道，早日超生。”

“叔叔，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鬼吗？”他点点头。我的脊梁骨一下子冒起了冷气。“那你说，我爸撞邪是真的了？”他又点点头。我的汗毛乍起来了。

货郎说：“不用怕，他们全部跟着菩萨走了。你这时候害怕，是自己的心理有鬼”货郎爽朗的笑了。又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其实，鬼何尝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才成了鬼。”

这话，我听不明白。问他：“那为什么这次这么厉害呢？是不是古尸那个老东西闹的？”

“不是他。他已经走了，在藏地，用夺舍法，附在一个骑马不慎跌落悬崖，而新死的年轻人身上，改头换面，继续修学去了。等你长大，你们会有缘分再见的。”

“他是不是一直在棺材里假死？”我又问。

“也算是假死吧。确切地说，是入深禅定了。看来跟死去的人一样，可惜，机缘不偶，我又没保护好他。这也是他的机缘，几百年的修行，差点功亏一篑，天意，天意啊。”货郎叹息着，眼角流下清冷的眼泪，长叹一声：“天地反复，大道不行，奈何，奈何！”

“他教你的咒语，你还记得吗？”货郎问我，眼睛在月夜下闪闪发光，宛如远星

“只记得两个。”我念了出来。

“怪不得呢！你忘了一个护身真言。“嗡，吸林姆”。如果你要是念全的话，是不会出问题的。”顿了顿，他又说：

“但即使你会了，也切记，不要强力干涉因缘。你还小，今后别念那两个咒语，没事时，可以念念这个“嗡，吸林姆”，能保护你和他人平安。”

“什么是因缘？”我问。

他呵呵笑了，说，“真的，常忘记你是孩子。所谓的因缘，就是天地的规律。譬如，人如果打了别人一巴掌，这是因。等到他有能力了，条件成熟了，一定要还你一巴掌。这就是缘和果。”

“那给人治病也是错了？”

“治病没错，而且功德很大。但病的原因很复杂。有自己不注意养生造成的，有的是其它道的生命来作祟，也有的是其它道的生命怀恨来报复。站在人的角度，这些报复很可恶，但别忘了，是你先伤害了他们，他们也是受害者，他报复也是应该的。譬如，这次扒坟，就是人伤害了鬼道生命的平静，把他们的房子给无缘无故扒了，他们漂泊无依，怎么能不生气呢？这时，最好的办法是用超度和调解的办法，才比较好。”

见我懵懂的样子，他笑了，说，“你还小，不说这些了。慢慢你会懂的。我再把那个护身真言给你说一下吧。”

说着，他不容分说地把手放在我头顶。念道：“嗡，吸林姆”

一股热流奔袭而来。“嗡，吸林姆。”我念了一句，就定静了。天地与我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