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4-5 23:40:00
胖姐自然是不记得我曾来过一次,她出门迎接我的目光明显是将我当作了一位不速之客。等我介绍到自己是黑米的丈夫时,她才像恍然记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富丽堂皇的脑袋,连忙招呼我进屋。一楼是她的起居室,看得出来胖姐大约还是单身,几十平方的客厅里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她让我坐在一张靠背蒙了白纱巾的沙发上,自己坐到对面的一把椅子上,我们中间隔着干净简约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是她刚泡的一壶茶,她倾倒丰满的身体,动作迟缓地给我倒了一杯:说吧,没事你不会过来的。我觉得没必要拐弯抹角:黑米死了。她怔了一下,低下头伸手去端茶几上的杯子,杯子捧在她的手里不停地颤抖,最终她又将茶杯搁在了茶几上。“为什么?”好半天她问了一句。“我不知道。”我说,“我原以为你已经听说这事了。”
我将茶几上的茶端给她,她接住喝了一口,说:“我没看新闻,也没有别人跟我提黑米的事。”
有点热,胖姐起身将吊在天花板上古老的电风扇开了。空气加速流动起来,但屋子里的气氛却凝滞不动。“为什么?”她又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来,是想听听你谈谈黑米的过去,也许你能给我提供些线索。”我喝了口水,然后定定地望着胖姐的眼,她的眼瞬间红起来,但最终没有流下眼泪。
“黑米生前算是我的朋友,我组织这个协会,她是来得最勤的,但她话不多,也从不谈及自己的过去,所以,我很遗憾,恐怕不能帮上你什么忙。”她重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我相信她没有骗我,不过我原以为在她这儿能获取些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有点失望。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安慰她案子会查清的,正义迟早会得到伸张。我在安慰她的时候,实际是安慰我自己。就目前这种状况而言,心结解开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我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和胖姐默默对坐了一会,似乎坐在黑米这位朋友的身边可以召回她的某段往昔。在我决定要离开的时候,胖姐却叫我等一等。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几分钟后拿了一台便携式录音机出来。
她说:我们每一次聚会发言都有录音,有一期聚会是黑米主持的,虽然只有开场的几句话,但对于你来说,一定再珍贵不过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胖姐才好,若说黑米在这个世界上还曾留下过一点具体的痕迹,大概也只有这段我将要去聆听的录音了。我无法预想,当那略带沙哑在梦中一直低回着的声音实实在在触摸到我的耳膜时,黑米的死会显得多么不可信?
2012-4-11 0:28:00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长长的巷子通往一个人工湖,湖畔竖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刻着“凌波水库”。我下了车,坐在水边的石阶上。
那只小小的录音机嘶嘶响了很久才进入正题。“大家好!”黑米清了清嗓子,我能想象她一定是专注地只朝一个方向看,她可从未面对这么多人讲过话,“我叫黑米,今天这个聚会由我主持,呵呵,也算不上主持,就引个头吧。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在这儿发言。说些什么呢?对于过去,我无话可说。说说现在吧,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他回来了,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都在。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吧,我只是想把这话说出来,好了,我说完啦,该大家啦。”录音机又恢复到开始时的嘶嘶响,接着有人磨磨蹭蹭上台发言,我无心再听他人的声音。
黑米那短短几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那是什么意思呢,熟悉我过去的人,也许猜出来了,但这多么令人匪夷所思啊!有个人一定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虽然他一直都不承认自己过去认识黑米。
我没有一头扎进浮光森冷的“凌波水库”,而是穿过长长的巷道,上风露街,驶向滨湖大道。滨湖大道在五月末的阳光下白亮晃眼,让人望不清前路。
老洪对我的到来感到非常意外,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兄弟早该在九号别墅痛不欲生自绝于世了吧?我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按下袖珍录音机的放音按钮,黑米的声音从一个并不遥远的前世缓缓流进生者的世界,流入这个气派豪华的空间。老洪若有所思地听着,他的嘴一直处于微张的状态,像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说啊。”我关掉录音机,眼睛直直盯着老洪,“你跟我说实话啊。”
“你猜的没错,她就是小米。原本我该守住这个秘密,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老洪递过来一棵烟,我拒绝了,他自己点上继续说,“五年前,小米在B市做了整容手术,手术很成功,整成了你后来所见到的样子。”
“不可能,五年前小米不过20岁,就算整容,也不会一下子变成30多岁的女人。”
“兄弟,你照照镜子。”老洪吐了口烟雾,淡淡地说道,“你能一下子老得我都不认识,小米不能?”我忘了自己多长时间没照过镜子了,应该要从黑米死的那一天开始算起吧,短短十天,一个人能老去十年?
如果真是小米,那么她的死就绝非偶然。欠下的债终要自己来还,谁也无法代替,冥冥中自有神魔掌管,就算一心向善,万事谨慎,也逃不脱一个命字。但是,这神鬼派来索债的人,到底是藉了什么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呢?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容忍,一个至亲至爱之人,会被那样惨无人道的刑罚送上黄泉狭路。
“兄弟,你要节哀。”老洪最后劝道,他送我到巨人酒店门外,此时小白正好回来,她的后面跟着自己的司机,见到我,风风光光的姿态立即收敛,问了几声寒暖,我无心情多聊,上车发动回自己的住处,后视镜里,他们目送我上了滨湖大道。
亮子帮我在市里租了个公寓,离他家很近,两天前我刚搬过来。回到家,我又打开录音机听黑米的那几句话,声音响起,容颜犹在,我坐在昏暗里,黑米仿佛就立在我的跟前,还是那副亭亭的身姿,还是那副清浅的笑容。我起身意欲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有夏日傍晚热烘烘的一团空气。
想来我的生活其实从未发生过变化,就是那样纠结如一团麻,有时似乎理顺,其实暗地里还是被一只无形的魔爪牵扯,无法挣脱。
如今,那个人,是黑米抑或是小米,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我要找到那个索债的人,我要问问他,你来索黑米的债,难道要我再来索你的债,非得如此循环索讨下去么?
然而宿命论是无法加诸一个凶杀案的因由上的,它更不能使人获取真相。我还是得问问警官艾斯,案情有没有新的进展。当然,我没有跟他提那段录音的事,因为这是属于我和黑米的一个必然性的巧合、一段生命中纠结情事的花絮,与案情绝对无关。
第十一章云遮雾罩
艾斯在电话里并没有给我送来有价值的好消息,他跟我说的都在我依据目前所掌握情况的逻辑推理之内。他说他查了黑米的过去,一无所获;他说他甚至在婚姻登记处都没找到我们的婚姻登记记录。我问他查这些做什么,是怀疑我吗?他说只是随便查查,何况什么也没查到。他当然什么都查不到。黑米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当初她推迟和我登记结婚,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点吧,她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簿不过是借口,如果她还活着,大概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拥有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名分吧,不过就算如此,我也不会有半点怀疑。唉,我情愿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一辈子啊。
虽然没有带来什么令人满意的信息,但是艾斯的侦查在某种程度上讲无疑是和我平行进展的。于是我在内心深处第一次向这个警官表示了些许的尊敬。也许哪天我们可以坐下来喝杯茶,聊聊这个操蛋的人生。
因为距离近,亮子有事没事都过来坐一会,他知道现在的我是不会像从前那样主动去找他的。我跟他说到黑米其实是故人的事,他居然一点也不感到吃惊。他抽着十几年来只抽这一个牌子的苏烟,烟雾一样平淡的语调中暗藏着比尼古丁还要恶毒的狠。“有什么可感到诧异的?你知道小白结婚的事吗?你当然不知道,我猜连大李也不知道。”我说秘密结婚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他冷笑了一声,“哼哼,那你知道她的老公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