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17 12:34:00
“我叫倪伊惠,”当然,这个名字是我根据发音杜撰的,但这无关紧要,“今年21岁,我——我,我做那个已经六年了,就在上个月,我通过朋友知道了这个协会,”她朝台下的某个特定位置微笑着看了一眼,我猜想她的朋友就坐在那儿,“听了几回大家的发言,现在,我终于有勇气忏悔那段过去了。”
聪明如你,一定一下子猜到这是个什么组织了,我捏紧了黑米放在我手心里纤瘦的手,我想告诉她,她的过去我已经毫不在意了,甚至因为多了那一重经历,更让人感到我们的未来弥足珍贵。
那些上台发言的女人,从污秽的泥潭里淌过来,满身沉重的负累,在这个安宁的教室里,一点点抖落,面目逐渐放射出天使一般的纯洁光辉。
我知道也有很多像黑米一样的女子,她们只是凝神谛听,只是在凝神谛听里追悔自己耻于言说的过去,但正如黑米所言,如此富于感染力的氛围能不对她们产生潜移默化的正面影响?
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主持者给大家续倒茶水,经过我面前时,对我笑笑,她知道我是第一回来,她知道我的身边坐着自己最深爱的人。休息时间有许多人走上台,将厚薄不一的信封塞进讲台的肚子里,黑米也从提包里取出一只信封走上去。
等她下来我没有问这是做什么,我清楚这一定是她们事先约定好的,作为协会的基金。但黑米坐定好却主动告诉我了。
“这是大家捐出来资助成员中的生活困难者,也有部分给了其他有需要的人群,我的这一份,是你曾经放到我床头柜上的那些钱,亲爱的,你不介意吧?”
我有什么可以介意的,相反,我得感谢她,并对她的举动默默表示尊重。
聚会结束后,为防引起注意,大家一拨拨散去。黑米挽着我走出院子,街上已经灯火通明。
走过青砖巷道,走到云风街口,这个城市的八月之夜似乎在突然之间消失了往日的燥热,繁星如清凉的钻石,人流如安谧的鱼群。
2012-3-21 19:50:00
这一年的夏天跟去年的冬天一样去得迟,十月份还热得够呛。我去看妈妈的时候,她正坐在后门边的大树下摇一把大蒲扇,不远处仍是那几个枯瘦矍铄的老头子在玩纸牌。妈妈第一眼见到我,就说,你该把她带回家看看了。我一愣,妈妈怎么知道的?妈妈笑了:你是我儿子,我还能不知道?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黑米照例每周六去参加那个聚会,但我再没陪她去过,我甚至尝试着建议她不用每回都去了,按月捐点钱过去一样。她不依,说我不懂。是的,我不懂。未曾经历过黑米同样的过去,我永远不具备绝对的发言权。我不再提那些话。
这一年的工程大、工期紧,下半年,我几乎有五个月是在外地度过的。久而久之,我就把妈妈的话忘了。每次回H城,和老洪、大李碰个面,确定些生意上的事,余下的时间便是陪黑米吃饭逛街,再没想到带她去见妈妈。
偶尔回来也与亮子小聚一下,但再未像从前那样三五成群混作一团。只是找个茶楼说话。每次他总会谈到老洪他们的野心越来越大,似乎想把他手上所有的工程都拿走,将来也许要坏事。我问他和小陈的事,他淡淡一笑。这一笑的意思,我明了。这种关系,到最后总会很尴尬,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纠缠到身心疲乏。
我就想起自己和黑米,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一对真正的爱人,将来要白头到老,长眠一穴。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不问我感情方面的事,他们是知道黑米的,至少老洪知道。也许他们觉得这个话题我会很忌讳,唉,他们何尝了解,黑米是我的天使,是世间最纯洁的女子,纯洁到像那窗前她勤加换水的花枝,夏日将尽,我都快忘了那瓶里正插着怎样好看的花。
我该带她去看妈妈了。
2012-3-21 20:37:00
黑米没有拒绝,但也未见预料之中的高兴。我知道,她心有牵绊,始终甩不掉过去,这同样也解释了为什么到现在她还坚持每周去参加聚会。
我相信任何人都能帮我描述出妈妈见到黑米时的神情。她的眼角眉梢、她的一言一行,都无不证明了黑米是她一眼认定的准儿媳妇。我感到很满意。我们一家三口沉浸在夏末温暖的阳光里,我们那么幸福,一点也没感觉到那是一种尖锐的炽热。有那么一瞬,我突然担心到,这天赐的幸福,于我这样作孽半生的人,会长久么?
妈妈在我们临走的时候,催促我们尽快把婚礼办掉,她说她老了,怕再迟点,就看不到了。黑米嗔怪妈妈说不吉利的话。我望着她们手拉手依依不舍的样子,心想这一辈子有五年这样的光阴就算知足了。
晚上回到我们的小爱巢,在大汗淋漓的欢爱之后,我再提妈妈催促结婚的事,黑米却说还早,她还没做好最充裕的准备。我说要准备什么呢,我们这么好。她便将头埋到我的胸口,不再言语。
既然黑米没准备好,那就再等等吧,反正不急,妈妈的身体还康健,那么优雅慈爱的老人,总能享不到这最后的天伦之乐?
夏天过去的时候,老洪告诉我想在滨湖开家酒店。这主意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合乎生意之道的。滨湖已非往日的滨湖,现在是个热闹的城中城,甚至绝不夸张地说,有超过一打人要将黑米的九号别墅租走。但是我没同意老洪的想法。我知道这对于其他有闲钱的生意人也许再合适不过,可对于老洪却不一样,这是急功近利,我清楚这是亮子没让他完全如意的缘故。
“你要是不想参与,我自己来搞。”他最后撂了一句话。
我说,好,你还有大李和小白,少我一个不少。
老洪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他说过的话,一定会不择手段兑现,我阻拦根本是徒劳无益,用亮子的话说,地球人已经无法阻挡他的勃勃野心了。
等老洪他们那座巨人酒店竖起来,已是第二年的秋天。酒店开业那天,亮子和我都前去贺喜。开业盛典风光无限,连副市长都亲自到场了,更不用说亮子单位的几个老总。这一天,小白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她那件专门在法国定做的礼服像穿花蝶翅一样在脑满肠肥的大人物中间纵横捭阖,老天,谁不为之倾倒?
我也许有点不自觉的厌烦,但内心深处还是在轻声地祝福他们:花红千日,人好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