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女公关绝对一流,杀人于顾盼之间。她的高雅气质,她的傲人身姿,她的千杯不醉,她的一切之一切,都是为交际而生。
有了她,许多事,操作起来都顺畅多了。
他们甚至开始不满足眼下的业务份额,筹划着啃向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蛋糕了。
肉揽了不少,胃却就那么大。我不禁有点担心,如此下去,手头上现有的工程都未必能按时按质地交差了。
这种担心,我在电话里也跟老洪和大李提过,他们却说我杞人忧天,如今这社会,做事过得去就行了,关键是人情要做足。
我还能多说什么?
黑米的服装店经营得很好,我去看过一回,觉得她有必要请个帮手。她却说她没什么野心,只别让自己闲着就好。我想假如哪天我从那边退出来,便和黑米一起打理这个店吧,就维持生计而言,收入只会多不会少。
黑米头摇得很坚决:你自己的事业要紧。
那算什么事业?何况自己摸摸良心,我有过事业心吗?若是时间往前推上十年,或许我还算得上是个有所追求的人,那时我还抱着可笑的文学梦,深更半夜写那些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诗。现在这个男人什么幻想也没有了,只想安安静静度过余生,一曲一阕、一勺一箸,有黑米与我同吟共享,临死我也可向在世的亲朋微笑着表示此生无憾了。
周六是黑米的休息日,她开始按时参加那个聚会。她大概是忘了曾经提过要带我去看看,她不提,我也就没要求同往,我用老男人的谨慎抑制了对神秘事物的好奇。
这半天的时间我偶尔会拿来陪妈妈。
春末夏初对于老人而言是段好时光,天气不冷不热,妈妈以她那种从未改变过的优雅姿态坐在一棵法国梧桐树的阴影里,远远看着另外一棵梧桐树下几个玩纸牌的老人,我坐在妈妈身边,我在想,我不在的时候,她是否也会兴致勃勃地加入他们,我甚至想到,那些和妈妈年龄相当的老头中间,一定会有一个爱着妈妈。我看着妈妈,妈妈脸上的皱纹像被一阵风吹拂开来,一种只会给予儿子的慈爱在时光里无声地舒展。
我们安静地坐一下午,片言只语,甚至始终沉默,但是没有人不会认为这对从午后一直坐到日落的母子不是世间最相爱的男女。
我认为黑米选择夏天带我去参加那个聚会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会看到男人都想看到的东西。”黑米笑着说。
我没有表示否认,抚抚她裸露着的润白身体,下床去冲凉。
欢爱之后的放松感让我差点在浴缸里睡着了,睁开微眯的双眼,黑米站在浴缸旁边。
可惜浴缸太小,容不下两个再次热情膨胀的身体。
她跪在浴巾上亲吻我,手指在我的胸脯上画着圈圈,我的情欲像沐浴露的泡泡一样在温热的水中沉浮,透过若明若暗的水,一只调皮的鸟雀从清秀的草丛中伸长坚韧的脖子,黑米拂开水面的泡沫,垂下头来。
她披覆在浴缸边缘的发丝清凉又柔滑,让人无法想象外面正是烈日当空的盛夏。
“好吧,你该起来啦,亲爱的。”她拉我,我从浴缸里站起来,在她看来,这是一具英雄的身体——虽然它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老,但在黑米面前,却泛着青春无敌的爱情光辉。
“带你去参加聚会吧。”她又忍不住亲我,“这么瘦的身体,却又这么强壮,带它去见识见识更多更美的女人吧。”
她拍了一下我的屁股,我终于知道就这么赤裸着是不好出门的。
红色的沃尔沃太显眼,我们一起出门时,很少动用它。我也搞不清为何在诸如此类的问题上彼此总能做到心照不宣。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无耻:对于黑米,可以解释为体贴,对于我,又能解释成什么呢?不过是一种无耻的谨慎罢了。
的士停在风露街的一条巷道口,黑米让停的,她告诉我:走过去。我隐约理解了她的意思,这条巷道里藏着一个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组织。
其实很长时间集聚在我脑海里的,是一群深夜出没、除暴安良的女杀手。
黑米趁我酣睡之际,披着夜色,驾着红色的跑车,穿街越巷,飞檐走壁,无数奸恶之人皆死于她精致的唇膏匕首。那些临死还沉迷在午夜巴塞罗拉的恶棍,被一缕冰凉的杀手之吻送进了永不再苏醒的噩梦。
“你在想什么?”黑米挽紧我的胳膊问道。
“我在想你会不会也对我那样?”
“哪样?”
“用唇膏匕首抹我的喉咙。”
“什么?”
“哈哈,说着玩呢,还有多远?”
“莫名其妙,坏家伙。”她揪揪我的耳朵。
为什么是风露街?还记得风露街的那起凶杀案吗?一位浴场女老板被一个异装癖用剪刀捅得千疮百孔。
但这是个夏天,刚刚经过风露街时,它完全不再是当时的模样,繁华,光明,热烈,沿街亭亭如盖的树木里撕碎着蝉鸣,即便拐进这条宅长的巷道,也是坦荡荡一眼能望到另一端巷口。
这条巷子里的房子都还是些老建筑,店铺很少,大多民居。我们的鞋底叮叮敲在错落密布的青砖道上,总担心会惊扰两侧深院内午睡人的梦。
黑米在一个跟别家相比根本看不出两样的院落前停下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背后,不远有一个30岁左右、身着短衫短裤的女子朝我们微笑着走来,她大概也是要进这家院子。
这是个平常的院子,只是我还未看过比它更干净的院子。
没有花草,没有秋千,没有老年人在此消磨时光的痕迹。艳阳照着发白的水泥地面,但并不给人一种刺目感,这时我注意到院子里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也许是银杏,也许是别的什么,我对树不在行。
黑米牵着我径直步上通往二楼的敞开式的楼梯,她告诉我,一楼是主人家住的地方,二楼才作为活动室。还有主人?哦,大概是房东。
果然那个女人也是到这儿来的,上了二楼,我回头看,她已经不声不响进了院子。
黑米瞪了我一眼。
“你不是说要带我来看女人么?”我轻声道。
“你还挺有理的。”她掐了一下我胳膊。
我不敢再吱声。
楼道里很安静,门在尽头。
推开这扇神秘之门,果真一屋子的女人,不过也有几个男子——他们大概和我一样,是被自己的女人带进来的。
我们站在门口,环视这间布置得如同教室一般的屋子,寻找合适的位置过去坐下。
跟在后面的女人也推门进来,她和黑米相视一笑,直接坐到最前排的一个座位上。
我们也觉得没必要再去挑选一个满意的座位,因为基本上已经坐满了,大家在轻声交谈,没有人特别关注到我们。
但最终我们还是在后排坐了下来。
我学着黑米的样子,看着讲台,如果它是个讲台的话。
讲台上空空的,除了一架麦克风。
过了一会,有个富态的中年女人从第一排站起身走上讲台,她清了清嗓子,底下立即鸦雀无声。
“下午好,各位。按照惯例,现在是发言时间。每个人都可以上来说点什么,敞开心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猜,她应该是个主持者,这几句简短的开场她大概说了几百遍了,从这点也可以判断,这个组织在不断扩大,每次聚会都有新人的加入,否则,她这些话没必要次次都说。
她们聚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或者说,她们是因为什么共同之处联系到一起的呢?
我忍住没有向黑米提问,她正专注地望着前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走上讲台说些什么,看样子,她一直是作为一个听众坐在这里的。
过了半分钟,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走了上去,她不会超过20岁,头发是拉直的,像黑缎子一样闪闪发亮。大概是头一次上台发言,女孩有点手足无措。
“漂亮吧?”黑米不经意地问道。
“嗯。”我看着她,她面色平静,“听她讲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