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归功于两点:一是老中医的药确实凑效了,再者天气转暖、万物复苏。
但黑米说是爱情的功劳,是我这个男人带给她的福音。
她这么说时,我就会想:倘若不是遇上我,你也许就不会害上这样的病了。
谁知道呢?
反正我只知道,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生活变得像院子里的花叶一样色彩斑斓起来。
因为要照顾黑米,所以我的外出也变少了,生意上的事有老洪和大李照应,而且又有新角色的加入——我说的是小白。
我对他们说了个谎,我说妈妈最近身体不舒服,这么说他们立即要过来看,我说老人坚持不让扰动亲朋,就遂她的愿吧,他们也就没再强求,但从公司账上支了一笔钱算是给老人的慰问,我没有办法,只好收下。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他们自掏腰包的,虽然数额不大,但也让我感动和愧疚了良久。
把这事说给黑米听,黑米就觉得好笑,笑我是个不孝子。
我真想把她带给妈妈看看,但是心里总会掠过一个念头:妈妈会看出她从前是做什么的么?不过我敢肯定,妈妈一定会喜欢黑米,因为儿子喜欢。
后来雨季到了,许多工程都搁浅着在,我基本就不出门了,专在家里陪黑米。我担心黑米的病会犯,但是谢天谢地,她越来越好,就连失眠的坏毛病也在雨夜那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消失了。
在那些缱绻悱恻的夜晚,一种超越了性爱激情的绵绵柔情像一条古老的河流一样蜿蜒流淌。正如某人所说,爱情并不在于你想不想和她做爱,而在于你想不想与她同眠。
她就那样躺在我的臂弯里,听我讲述过去;有时也在我无意识的轻抚之下动情地颤抖,但我们总在激情燃烧之前依依不舍地分开,就在她的唇落在我的唇上,就在她的身体稍微潮湿起来,我总是适时地记起了医生的忠诫。
我发现就那样躺着说话然后自然进入睡眠,需要一种比爱情更为深广的情怀。也许你会想到一个词:静水深流。
静水深流,我们的灵魂交融在一起,恬静、安详,如同两条不知从何处延伸而来的小溪,终于汇成一条分不出你我的生命之河。
对于过去,黑米很少提及,我也没想去问。既然两条溪水已经流到一起,我们又何必非要溯流而上追根求源呢?
只要将来好,什么都好。
但是某天,那是一个午后,窗台上的水仙突见开花了。黑米说:那花瓶,是我一个朋友送的,一个比我还漂亮得多的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送给我的。她的病床旁,一直摆着这只花瓶,当然插的不是水仙,而是百合。
窗外雨还在下着,葡萄架上沙沙地像有一群细密的脚在跑动。
黑米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我们老早认识,在同一家夜总会干了三年,我们情同手足,唉,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提它做什么?”
黑米的眼圈红起来,我怕这突然来到的伤感对她的身体不利,就立马接过话头:不提不提,我念书给你听吧。
许多个午后,黑米听我念自己编的故事,其实这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从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在那个年代,我自负地认为,世上在没有其他故事比它更惊心动魄了。
“要提的。其实我以前骗了你,我根本就没有女儿,那些去看女儿的周六,其实都是去参加一个聚会。”
我有点懵懂,听她继续:这个聚会,第一次就是她带我去参加的,后来每个周末,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都会去。说是聚会,其实你也可以把它看做一个神秘的组织,或者一个没有名字的协会。
“这个协会是做什么的呢?”我还是有点懵懂。
“我说不清它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到底有多大,但是我知道,它给我带来了一些改变,当然这种改变也许只是心境上的。我这么说,你不可能了解。要不,我哪天带你去看看吧,你可以在聚会上看到各种各样的女人,你不要说你没兴趣!”她突然大笑起来,手指着我的鼻子,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说你没兴趣,你看看,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我无话可说。关于她的一切,我都兴趣盎然。
只是雨还未停,这可不是出门的好时机,我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去看妈妈了,她大概也正坐在窗前看那绵密白亮的雨线吧。
妈妈听着窗外遮雨棚上的敲击声,想象着儿子的皮鞋声哒哒自外面来。她叹了口气,耳朵里只有单调的雨点声,像一种无从捉摸的惆怅。她渐渐感到虚无起来,一种散发出死亡气息的孤独感游荡在晦暗的房间里。有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便是孤独本身,她就那样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从卧室到客厅再由客厅到厨房,无声无息地游荡着。
她若看到我和黑米相挽着走进自己的视野,应该会立即欢喜起来吧?但是这欢喜,我暂时还不能给她。我像所有世俗的男人一样,一下子无法逾过那道为愚蠢的羞耻感和虚荣心所垒砌的坎,虽然我认为自己是爱着并且是深爱着黑米的。
当准备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来抽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戒烟已经很久了。
但是此刻我又极想抽上一棵,哪怕只一口也好。我不知道抽烟的欲望最主要来自哪里,是身体,还是心理?在我,大概还是心理层面上更多一点。我曾经跟人说,戒烟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自己患上肺癌。然而,当你获知自己患上肺癌的时候,戒不戒也都无所谓了。或者,就像有人说的,在你患上前列腺癌之前,你早就因为其他原因不在了。
我很想出门去买包烟。但是雨太大了,黑米听雨听到倦乏就自个儿上床休息了,她睡梦中的表情似喜似悲,无从描摹。看着她的脸,我就打消了出去买烟的念头,她现在是闻不得烟味的,将来也不能让她闻。
黑米,你要一直好好的,知道吗?
等到黑米完全康复,我也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这一年的工程量较之去年几乎翻倍,雨季一过,我出差就频繁起来,三天两头往地市跑,电话里问黑米在家过得怎样,她说一切都好,就是闲得慌,我说要不咱开个店吧,随便卖点什么,权当打发时间。她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孩子般欢天喜地、跃跃欲试。
托熟人搞了个女装代理,店就低调开起来。
老洪和大李根本就想象不到我和黑米走到了一块,我也没告诉他们;他们更想象不到我还和黑米合伙开了个服装店,这事同样我也没告诉他们。他们只是奇怪,凡是我呆在H城的时间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他们的话说:这家伙,真看不出来,恋母啊?!
这里得说两句小白。小白自从进了公司,对我的态度便一下子转变了,再没有刚开始时那么热情,我都无法理解当初她飞过来在我的额头上倾情一吻是怎么做出来的。除非公事,私底下相逢也就是点头微笑。
我只好作这样的理解,既是同事,就不好再玩暧昧,兔子还不吃窝边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