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华山那晚算什么回事?”
我无可辩驳。
“说啊,九华山那晚,小陈表现如何?”
“人家现在是亮子的了。”
“哈哈,不说也罢,我们去浪淘沙吧。”
“不去。”
“你有毛病吧?”
“草!老子就是有毛病!怎么了?怎么了?”我一阵狂吼,让老洪手里的方向盘都抖起来。
他摇摇头,嘴里嘀咕道:毛病,真有毛病。
我们没再说话,车往我家方向开,老洪习惯性吹起口哨。
夜色如水,远处的灯火像在晃荡,那中间的一盏,必定是妈妈为我而点。
想到妈妈,我的抑郁尤甚,我这般萎靡不振,她看到能开心么?
“说句话好不好,你有点莫名其妙,今晚。”
“没事,你开车。”
“你这样真叫人担心,人若无激情,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我看你这不是睡觉就能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心事,说给哥哥听听,即便帮不了你,说出来总比憋着强。”
“老洪,你带我去找个女人吧。”我沉默了良久,说道。
“想通了?”他侧过脸看我。
“九华山那晚、、、我根本没做成功、、、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半天没有声音,车已经不是往我家方向开。
过了一会,他说道:带你去见的这个女人,她一定能帮你。
我不认为有什么人能帮我,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帮忙。
正如生意一天天好起来,生活亦会如此。
我相信在情欲之事上,自己只是深陷在过去、积重难返。
那些荒唐繁杂的过往,不去回想,却在不经意间又像受伤的鱼儿张开坚硬的鳞片,露出模糊血肉。
好吧,这血肉早该麻木了,何不任其敞露在污秽的空气里,慢慢风化。
老洪带我去见的女人,会是何方神圣呢?
我没有问他。
九月已经过去,十月已经过去,十一月又走在尽头,车窗外冰凉的空气像是可以看得见的具体之物贴在玻璃上,老洪将空调的温度打高了些,玻璃上立即都是水雾。
我们行进在水气很重的城市边缘,附近就是雾气弥漫的滨湖。
初冬时节,我亲爱兄弟,你带我到这么个荒凉的地方来寻找温暖的女人?
我没有问他。
车驶入滨湖之畔的楼群,一片开放的别墅。
炯炯寒星之下,灯火零星,睡意环绕,让人莫名寂寞悲伤,我哪还有半点心情去会什么遁世的仙女?
“不要以为我带你来见什么仙姑,她不过是一名收费很贵的高级妓女。”老洪好不容易找到九号楼,停了车,摇下车窗,指着九号别墅说,“自己进去,我走了,明天中午来接你。”
“你去哪?”
“浪淘沙。”
从九号别墅里散发出橘红色的微光,视觉顿时变成一种嗅觉,我仔细地分辨,像是香橙,又像是柠檬,似乎还夹着秋荷。这儿当然不是人间仙境,我绝不能抱过高的期望,正如老洪所言,别墅里住的“不过是一名收费很贵的高级妓女”。
站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上回望,老洪的车已驶上滨湖大道。
故事总是朝着某个我所不能掌控的方向发展。我站在门外很久,犹豫不绝。不知道敲开这道门,自己将进入何种回环曲折的迷宫。但是正因这种不可预测的未知,我下定决心按响了门铃。
一位穿着睡衣的女人,她的形态近乎懒散,离披的发丝凌乱地垂在肩上,有一边的肩膀裸露着,她的手还扶在门边上,看到我,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奇。
然而真正感到惊奇的人是我。
她像极了很多年前在M城邂逅的那个少妇,尤其是她开口说话,沙哑、粘滞,富于浓厚的情色意味,简直如出一辙:你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外?
然而这不过是幻觉,后者身材娇小玲珑,不比眼前人骨架高挑。
那她为何感到惊奇?
就在她让我进门的那一刹,我被一种奇异的亲切感团团包围,甚至觉得房子里的一切都似曾相识。
然而,她不过是一位高级妓女,一位通过抚慰男人身体换取高昂别墅租金和日常奢侈消费的自由职业者。
客厅的吧台上摆着已经开封的红酒和两只高脚酒杯,仿佛随时等着客人来与她对饮;橘红色的灯光并不显得暧昧,而是如同温暖柔软的手抚摸着空间里的所有;白色的皮质沙发后面有一道回廊连接着至楼上的阶梯,楼梯的扶手是金属的,流动着橘红色的光晕,这时我才发现天花上的枝形吊灯正在缓慢旋转、、、
还有什么?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关注客厅里的其他装饰和摆设,因为女人已经邀请我去她楼上的卧室,并叫我顺便将吧台上的高脚酒杯带上。
“红酒呢?”
“那个比较次,楼上有稍好一些的。”
我想说的是,这不是一个描绘情欲的故事,因为谁有那样一支笔,能把变化微妙纷乱复杂的情欲写好呢,即便你能令男读者勃起、让女读者潮湿,但是聪明的,你曾打动过你自己么?
不能。
但是这一回,我须得费些笔墨好好说说这个独一无二的夜晚,也许在将来的若干个夜晚里,它还曾不止一次地重现,然而,总不会比这个夜晚更令人惊奇了。
“这个红酒不错,是正宗的法国红酒。”她给我倒了一杯。
我说,倒一杯就够了,我戒酒有几个年头了,你喝吧。
她的目光放射出惊奇,仿佛是觉得一个世俗之人怎么可以拒绝这样美好的东西。
琥珀色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晃动着,在她优雅的手上——这手,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它曾为各种身份各种年龄甚至各种肤色的男人事务性地戴上安全套,你能想象么——蛊惑着我隐藏在内心深处嗜酒的因子。
若是在从前,还未戒酒的岁月里,我的唇在轻轻凑向面前这位浑身散发出慵懒气息而不失迷人优雅的女人的唇时,它能不带着撩人的酒味?
但我已经戒了,虽然算不上戒除一种恶习,但是若重新沾上酒精,那就好比是对自我的一种背叛,是对属于男人的一种隐忍的自尊的摧残。
“好吧,喝点酒,有助于我面对一位陌生男子。”这话从她的口中吐出,有点怪怪的,“今晚算是凑巧了,我并不想接待客人,常来的熟客事先总会电话预约,但今天接听他们的都是电话答录机,我还真没想到有人,还是个陌生人,贸然找上门来。”
“哦,朋友带我来的。”
“朋友?”
我说出老洪的名字。
“奇怪,这个人我并不认识,哦,也许他也是从他的朋友那得知的,我不是什么人都接待。”
若这话是真的,那老洪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不过她为何会接待我呢?
“今晚很奇怪,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会放你进来,你过来看看。”在她卧室靠窗的地方,有一台笔记本,上面有一小块正打开的监控录像,黑黢黢的画面隐约可以判断出这是她房子门口的环境,“门口的灯我刚才关掉了,所以看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