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从未和一个比自己长五岁朝上的女人上过床，我像所有年轻人一样，虽然怀着对年长女人的向往，却在按部就班地和自己的同龄人打情骂俏。我一直有个女朋友，不过这没什么可讲的。”我真希望他讲一讲呢，但他话锋一转，“和她做爱的感觉非常棒，我说的是你——，哦哦，你懂得的。她很饥渴，虽然只是每周一次，但每次不把我榨干她是不会罢休的，她的身体并不像她的年龄那样老，甚至可以说还很年轻，每次当她背着身体翘起屁股坐在我肚皮上时，我都以为自己是在和一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做爱，在性爱方面，她还保留着日常生活中女强人的姿态，喜欢在上面自己掌控，你肯定知道她的身体有多潮湿，高潮之后，我的肚皮上全是汗液和她的水儿——”

“打住，别讲了，我喝口水。”我不想看他的眼睛，默默端起杯子，抽干了那杯中物，很遗憾，那不是酒，当然，那不可能是酒。

“想必是惹你不快活了吧？”他倒是很直爽。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如我所预料的放射出洋洋得意，但在我的逼视之下，又隐隐吐露出以示抱歉的做作的不安。

“她其实没有你认为的那么老，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她实际还很年轻。”我好半天纠正道。

“她洗完澡总会在镜子前转过来转过去地照，收腹提臀，两只手捏着屁股上的肉，自言自语：若是我能克服地球的引力就好了。我安慰她，已经够挺了。我说的是实话，有那么一点点下垂纯属正常，你觉得呢，那么丰满的屁股和乳房，它们能像球一样标准的圆？做爱之前她是从不洗澡的，但我却必须得洗。她洗澡总在一场大战之后，洗完基本也就当我不存在了，她聊她的天，我睡我的觉。第二天，我们一起在九点钟醒来，这个时候偶尔也会再来一次，但很少，她说她讨厌闻别人刚醒来嘴里的气味。”

“你们是怎么交易的？你前面说过，你是为了钱才和她走到一起的。”我故意指出他们之间不过是在做一笔交易，假此平衡心里头愈演愈烈的嫉恨。

“她很大方，但不会像大家平时买东西那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我的银行卡里打一笔款子，数目可观，足够在赌场混一个月。你知道，我需要钱，即便后来我对她的身体渐生厌倦，但因为除此并无其他收入来源，还是按时按质地去交差，呵呵呵——”他自嘲地笑笑，又点燃一根烟，在床头上靠正了，一口一口不紧不慢地吸起来，看样子似乎沉浸到对那段不劳而获的时光的回味里。

其实说他不劳而获也不妥，人家毕竟是立过汗马功劳的。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对亡妻炽热的情欲爱莫能助，有人挺身帮忙自然是好事，就这个角度而言，我应该感激他才对。在丈夫永不知情的情况下，妻子的婚外情未必不是维系家庭和平的一剂良药。

“直至现在，我还无法相信她死了。那么多激情燃烧的夜晚，我们都平安无事，要说暗藏杀机，这杀机也只会来自于你，当然咯，你是不可能对她下手的，你的剪刀只会捅向我，但这个我一点也不担心，对于她而言，你这个丈夫基本形同虚设，虽然，虽然——”

“虽然什么？”

“她是很爱你的，她在睡梦中都喊着你的名字，否则我也不可能知道你叫老梅，多少回，我被她大声的呼喊惊醒，转身看她，她双手挥舞，泪流满面，你知道么？”

我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目光在两天不到之间发生了本质的变化。此时此刻，这双昨天看上去还阴冷可怖的眼睛竟变得澄澈而忧郁，如同一面湖水，将他过去所经受的一切映现出来，久久不能消逝。

可以肯定，他说的都是真的。亡妻若不对我有情，又怎会心怀那般的恨？

但这一切都已成故事，纵然这位讲故事的人换做一位煽情的演说家，也已无法掏出我悲情的泪。

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们躺在床头抽烟，封闭的空调房里烟雾腾腾，让人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正在落雪。我已记不起从前的冬天自己都是怎样度过的，这个冬天过后，我想我还会是如此。这个冬天过后，会有春天吗？

我期望他再说点什么，但等到我再望向他，他已经睡着了，年轻人的睡态，酣沉、麻木、梦不到将来。

清晨时分，我睁开眼，外面透进来一点点微光，他还在沉睡。如果此时我手中有一把刀子，这人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还很年轻，顶多二十六七，当锋利的开有血槽的刀子像一抹消瘦的幽灵一样分开他的皮肤、肌肉，迅速钻入他的心脏，也许他连哼都不来不及哼一声，年轻的灵魂就随着鲜艳的血液散溅而出了。但刀子并非上好的选择，他应该死于一把剪刀，或者根本不能让他死，让他手捧已经分离出自己主体的性器，像个疯子一样喊叫着奔到大雪纷飞的街道上。

现实情况是，我拉开窗帘，雪已经停了，久违的阳光如同冰锥一般射进来，扎入我的眼睛，扎在他光滑的皮肤上，他的下身异军突起，仿佛直指人心的嘲弄和诅咒。

我还得陪他玩一段时间，可鬼知道能玩出什么名堂。

40

一直到上午十一点钟，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还活着？

“你没有理由死去。”

“我们都是该死的人。”

“没必要刚醒来就说这些吧。”

“呵呵，其实我一直醒着，至少在梦里是这样。”

“那说说你的梦吧。”

“梦里我们的角色互换了，我成了你前妻的丈夫，而你娶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是谁？”

“啊，随便一个女人，我不乏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追求。”

“你也在找她。”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我决定不再等候时机了，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你车上的划痕，都是我划的，每天一道，直至干到乏味，到最后，我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因为哪个女人才干出这样猥琐卑下的事。”

“人并不一定非得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去嫉恨某个男人。”

“说得很有道理，每当想到自己只是别人排遣肉体寂寞的工具时，我就格外愤恨，明知道有人深爱自己并为自己作出了一个女人所能作的最大牺牲，可我却并不以此为意，虽然我最初正是因为这个人去划你的破车的。”

“你中间的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我是个赌徒——”他又停顿下来。

“这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