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说反了,实际情形应该是这样的:假如你要找家旅馆,你碰巧找到了这家,因为它的灯箱上黯淡着“XX旅社”四个字,那么很不幸,你找错了,因为门房会告诉你,这里已经客满,你不相信地驻足数秒,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房间会吐露出各种各样的声响:麻将机洗牌的声音、赌注很小的牌局传来的喧嚣声、客房呼叫茶点的声音,诸如此类。你会低声骂道:草,这与其说是个宾馆,还不如说是赌场。
不过这种情况大约是不会发生的,因为通向这家宾馆的巷子很深,没人会到这里来找房间住。
“没人来管?”我向经理问道。
“棋牌室而已。”
“但你听的口气,好像有豪赌的。”
“也不是很大,输赢最多几十万。”听他的口气好像自己也是个常客似的,他径直往里走,“来这儿的人都知道,往里有几间房,几乎被固定的人包了,这些人赌得大,他就混在里面,一个忠实的看客,曾经最惨的输家。”
“我们怎么进去?”
“先生放心吧,他们中间有个人跟我很熟,我早跟他联系过了,说晚上来玩几把。”
“你还真是神通广大。”
“不敢当,先生,他不过常去西施浣而已。”
老胡在后面亦步亦趋,我想他一定是跟我一样对此充满好奇。
站在房间外面,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
经理敲敲门,有人开了,屋里人并不少,我很奇怪为何在外面会觉得这是个空房间,没人朝门这边看,经理报了那个熟人的名字,开门的便放我们进去了。
我和老胡在一层层包围着牌局的人后面看着,经理挤到他熟人边上去了,我看不懂里面在玩什么。
“牌九。”老胡低声在我耳边说着,他仿佛知道我心里所想,“他们赌得很大,一道至少是一千,旁边围观的其实是在钓鱼。”
我还是没弄明白,但这个不重要,我想弄懂的并非这些。
我开始注意旁边钓鱼的人,同时注意经理的表情,他似乎融进了赌局里,忍不住开始从口袋里掏钱下注,我猜他掏的应该是我这两次给他的钱。
他赢了一把,这个我看得出来,因为他下了一千,结果变成了两千。
我还没看出这钓鱼的人中间,谁会是我要找的情敌,他们中有很多只看不下的年轻人。我侧目瞟了一眼老胡,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牌桌,眼光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渴望,我真担心他下次会偷着一个人跑来。
我有点失望,想必今晚这场子里根本没有他。
担心应验了,经理玩了几把,慢慢退出来,走到我边上,轻声说:先生,很抱歉,今晚他没来。
草!我心道。
“出去吧。”我嘴上说道,转身向外,顺势拉了H一把。
轻轻带上门,我们顺着过道不声不响往外走。
迎面走来一个人,他使我们一致收住了脚步。我根本看不清此人的面孔,但我看清了他的脖子上围有一条宝石蓝色的围巾。
擦肩而过时,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多么冷酷无情的脸啊!分明的棱角仿佛挂着夜半时分凝成的冷峻的霜;憔悴的胡茬本应长在30多岁或者更老的人脸上;阴郁的目光稍稍从我的脸上划过,我立即就能感应到他冷漠乖戾的内心。
忍不住回头望一下他的背影,但那瘦长的四肢已然掩进了我们刚从里面出来的客房。
“就是他。”经理说道。
我没有理会经理,而是对老胡看了一眼。他耸耸肩,说:老梅,原来你早有安排啊。
一切都对上号了,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不仅是小米的前男友,还是我老梅亡妻的情人。
我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多想立即就跟回去抱住他,和他说一声:朋友,我们共同拥有了两个女人,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坐下来,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得呢?
我想不出通过怎样的手段才能对付生有这样一副外表的人,也许唯一可以利用的一点,就是此人乃是一个如浴场经理所说的不折不扣的赌徒。
他知道一些关于亡妻的我不知道的秘密。虽然他是个报案者,但无数的故事告诉我们:报案者完全可以是个凶手或者凶手的帮凶。 当然这不过是一种为人类对未知领域抱有极大探索欲望的好奇心的牵引所产生的最极端的想象。我只是想听这个人讲故事,讲两个我们都曾深入过的女人的故事。
你瞧,我们都在寻找小米,我们无时无刻不具备奇妙的共通之处。
36
睡不着。我在想他们俩是如何混到了一起,我想象不出前女友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会做些什么事,她能和这样一个阴沉沉的人肌肤相亲、水乳交融?不过也许我错了,在前女友的床上,他所呈现的面貌或许根本不是我所见到的那副样子。想想我自己,如今不也是一副阴郁透顶的样子么?要么他也是短时间内发生了剧变吧?
一晚上,什么也没想通,就这么耗掉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迟,睁开眼,已是下午。窗外白茫茫的,这才几月份,就落雪了。我裹着被子走到窗前,如席的雪花漫进卧室,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冻醒的,幸亏昨晚睡到床上了,要是还像往常那样傻乎乎坐在窗前,那现在,老梅就该是个僵硬的雪人了。
冰箱里还有吃剩的面包,我把它放到微波炉里转了转,几分钟光景,火腿的香味让我一下子热乎起来。
我吃得很满足,吃完我坐在沙发上抽烟,面对着敞开的窗户。
越来越冷,我不得不关上窗户,屋里一下子显得黑乎乎,我忘了开灯。
傍晚时分,我又热了面包,吃完我觉得还有点饿,但面包已经没有了,冰箱里空荡荡的,有几只已经冻坏了的苹果,我不想吃苹果,我一直认为水果填不饱肚子,而且它们已经皱巴巴的,根本勾不起人的食欲。
我准备待会儿下楼时,去吃一小份火锅,时间还早,我可以慢慢吃,一边吃,一边透过火锅店的窗玻璃看寒冬夜行人,他们会让我吃得更自在。
我为将要享受到的第二顿晚餐,感到心满意足。一切都会照着计划进行,不偏不倚。但愿如此。
抽屉里的现金不多了,我还得去自助取款机取钱,取多少合适呢,我在这个事情上昨晚就显现出严重的经验不足,嗯,那就多取一点吧,但也不能太多,因为再多的钱估计也喂不饱一个贪婪的赌棍。
穿上厚实的灰大衣,将抽屉里的现金全部揣进口袋里。
出门前,我照了一下镜子,镜中人显得很英武,表情阴沉平静,但还是有点遗憾——阴沉得不够。
坐在火锅店里,牛肉火锅冒着热气,不光是火锅,所有客人的头顶仿佛都在冒着热气,但我的心情却没有预期的那么好,我想起前女友被杀有一段时间之后我和岳父岳母坐在他们的小客厅里的情景。
那是个午后,卡卡照例在摇篮里熟睡,我的岳父岳母都对我的脸上看着。
我的脸上装不出表情,这让我很内疚,他们也许是想在我的脸上看出一丝悲戚,虽然他们并不希望我有多难过。
他们当中是谁问了一句,我已经记不清了,我想应该是岳母,她根本藏不住话。
“你说凶手一定会抓到么?”
“会的。”我迎着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恶狠狠的,似乎将我当成了那个应该遭到千刀万剐的杀人犯。
“你保证能抓到?”
我如何能保证,我甚至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在老人面前,我还是违心地安慰他们道: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