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这个城市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当中,在车站门口各色人等隐秘而暧昧的体味当中,等着她。她在电话里说了,礼物不小,得过去接一下。
她来了,满面笑容。在她的前面有个手推车,哦,推近了一点看,是个婴儿车,车里的小宝宝睡着了,头歪向一边。
我无法理解她弄个孩子来做什么,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礼物?要真是如此,那这件礼物未免太滑稽。
更滑稽的是,她在我的面前停下来,俯身轻轻摇醒车里的婴儿,说,宝贝,喊爸爸。当然,宝宝还不会喊爸爸,只是哇哩哇啦哭起来,他(她)大概接受不了在被人突然弄醒之后还要认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爸爸。
“这是怎么回事?”我还很淡定,因为我相信,眼前的这个婴孩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直起身,看了看马上就要退隐到高楼之后的落日,又正脸望着我,比我更加淡定地说道:“送你的礼物啊,多漂亮的孩子,难道你不喜欢么?”
当然我无法表示自己不喜欢这个小家伙,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疼爱了。即便如此,我的淡定还是在顷刻之间被瓦解殆尽了,我急于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哪个男人的杰作,只要不是我老梅的,一切都很好说。
前女友提出可以做DNA鉴定。她既然这样说,那鉴定也就毫无必要了。
其实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并非什么坏事,只是我还未作好扮演一个父亲角色的准备,况且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孩子竟还是来自于我的精子和前女友卵子的结合。我们并没有为它们的结合创造过必要的条件,和她共度的每一夜,都做过良好的安全措施,倒是和小米——。
倘若这个孩子是小米的,我也许更容易接受一点。不过也未必就是这么回事,我只是现在这样想,就算换成小米推着婴儿车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我同样难以接受未来的自由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瞬间失去。
我把这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讲给老胡听。老胡没觉得这事有什么蹊跷之处,他笑着说:“现在的伪劣产品很多,杜蕾斯也难保每只都合格,况且这是件喜事,你一下子升格做爸爸了,有人费尽力气想要个孩子还要不到呢。”
我觉得他说的也挺在理,况且我已经无所谓和谁过完这一辈子了。和一个自己并不在意的人过,我的生活也许会轻松得多。她的一切我都不想深究,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们唯一重要的联系就是这个孩子。
女儿很可爱,模样也生得好,我看她第一眼时,实际就已经爱上她了。
23
我和前女友的婚礼就是简单的一顿饭,请了几个熟人作为见证。
办完婚礼,她带我去见了她的父母。很善良的一对老人,主动承担了抚育外孙女的工作。我也没有什么异议,但提出一点,必须搬来H城,我另租一套房子给他们住。前女友说,根本没有必要租房子,她正好有一套房子空着。
事情安排得很妥当,第二日,我们返回X城,女儿在她外祖母的怀抱里,一路睡得安稳。
我给女儿取名叫卡卡。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竟浮现出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穿着马靴,咔咔地过来了。
卡卡一日比一日调皮,一日比一日漂亮。她既不像我,也不像前女友(对不起,这个称呼我始终改不了)。我每周去看望她一次,和前女友一道。很奇怪,她跟自己母亲并不亲,而一见到我就伸长胖乎乎的胳膊要抱抱。
她的外祖父母开始时还念念不忘老家的亲朋好友、隔壁邻里,但如今早已沉浸在一家五口的天伦之乐里乐不思蜀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虚假的表象。当然了,这些表象已足够令人心满意足,我们还能强求什么呢?
我还住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前女友的大部分私人物品还存放在她自己的房子里,她每周到我这来两次,第一次是陪我睡觉,第二次是在周末,我们一起去看女儿。我们看起来几乎可以一直这样和平共处到老了。
这样的状态让我感到很满意,和从前的单身时光并无多大区别,只是有一点,我的性欲变得越来越弱,有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要求每周一次的例行性爱,我竟爱莫能助。她让我去看医生,我说不需要,不做也照样能活得很好。她无语,背过身去再也不回转过来,渐渐地,每周两次的会面调整为每周一次,然而我能明显地察觉到,她对女儿的热情随之也减了不少。
这些都没什么,我基本可以毫无负担地做自己的事了,不必想着星期中间的某天某个人会来打搅我,而且我情愿卡卡专享她父亲一个人爱。我还在考虑,不远的将来,我会辞去工作,把卡卡接过来,一边写作一边陪伴她。不过带孩子恐怕并非男人之所长,我怕卡卡会过得没有现在好,这么想时,我对前女友的父母又陡增感激,周末再去时,我会偶尔给他们带点礼品。对于这一点,前女友还夸我开始变得有点人情味了。我真想对她说,我一直都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只不过是有选择性的。
24
时光晃晃悠悠,不快不慢,我几乎可以告诉大家,这后半辈子已经可以如此安安稳稳却不痛不痒地度过了。
但是,倘若真能这样,那这个故事冗长的前戏还有什么讲述的必要呢?我这一辈子注定无法享受一段平和的结尾。我甚至和诸位一样,诧异自己生命中这一切转变得太过遽然,叫人无法接受。
生活平静的格局是在秋日的午后被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破的。
那个午后,刚在食堂吃过几乎成不变的快餐,我坐在办公室里昏昏欲睡,对面的女同事向我喋喋不休地报告最新的电影资讯,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的听觉麻木昏沉,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好几声我才听到。
“喂,你好。”
“你是老梅么?”
“是的。”
“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你的妻子XX在风凌苑7栋1008室被人杀害了,”
“什么?”
“XX在风凌苑7栋1008室被人杀害了。”
“她——她现在在哪?”
“现场还未被破坏,你可以尽快过来一下。”
我想我是开不了车了,结婚才几个月竟闹出这种事,风凌苑我从未听过,大概就是她自己住的地方吧,说真的,这个亡人在未亡之前我真的一点也没关心过她,但现在已没时间供我去自责和反省了。
打的到风凌苑,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往里,在7栋楼底下也停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员正在疏散拥堵的人群,我介绍自己是死者家属,他们才放我上去。
这是个新建的小区,电梯还未装修,四壁的木皮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我嗅觉很好,突如其来的丧妻事件一点也未影响到它的灵敏,看来,我们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电梯慢慢向上,其间我稍稍恍惚了一下,竟感觉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当然我不是,如前所述,这个新小区我从未听过。
在没有看到死者之前,我们是没有把她当做死人看待的。或者说,我还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