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口,我婆婆掉头就走了。一方面,我断绝了她抱孙子的梦想,另一方面,我又挫伤了她老太君的尊严。可想而知,她恨我恨到什么地步。从此婆媳二人再也无话。说句良心话,我公公人不错,但他费劲心思做和事老都没发挥丝毫作用,我和我婆婆的关系照旧紧张,吃饭时见到我在桌,她一定等到我吃完才肯上桌吃。我想不通一个人的心胸竟会狭窄到那种地步。他们家我是住不下去了。我妈妈知道我当时的情况,也只是为我落眼泪,想不出半点办法。女儿满周岁那天,我考虑好了要接两头的亲戚吃个饭,没想到请帖下下去,只有自己家的亲戚到场了,我丈夫那头的亲戚一个未到,问原因,竟是我婆婆不让,说一个女伢子有什么好庆周岁的。忍着性子给女儿过完周岁,我立马抱着她走人,我丈夫在后头追,老太君就敲着大门喊:‘走!让她走!不要追!你要是敢再追,我打断你的腿!’我父亲啊,他已经过世了,我不好说他老人家坏话,但他真是瞎了眼啊,把我推到这么好的人家。”
“住到你母亲家了么?”我问。
“没,住到这了。”
“住到这了?一个人带着孩子?”
“我妈妈知道这事,过来陪我住了几个星期,后来就把我女儿带走了,她说她来照顾。我女儿生得瘦弱,就是因为一岁上就断了奶。”她用手随意指了指房间,“这套房子,是我爸留给我的,装好了一直没人住。”
“哦。你就从那时一直住到现在?”
“是的。”
“你老公都不来关心你的事?”
“我说过了,他是个花花公子。刚结婚时的新鲜劲一过去,他就不在乎我这个人了,只是每个月按时给我送钱,呵呵,钱倒送得不少,我都花不掉,刚开始,他还偶尔来过过夜,但自从我公公去世后,他便被两个狐朋狗友拉到太原做煤生意,呵呵,有时钱也忘打了。”
12
讲了这么长时间,她沙哑的声音愈发沙哑,秋虫的声音窸窸窣窣在窗帘背后,夜愈发的静了。
我下床倒了点温开水,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我脑子里悠忽闪过多年之前某个校园诗人写的一句情诗:你喝水的时候,我的唇便湿润了。
眼前说故事的这个女人,我爱她么?我们相识不久,做爱不息,现在她又在向我仿佛是在诉说前世一样地诉说过去,我们的心也能像我们的身体那样水乳交融么?
我听着她的故事,起初时嘴里还有点醋的味道,嫉妒她与那个男人的恋情,但现在,我差不多已经掉进她心灵深处那道似旧犹新的裂缝里。她那么安静地忧伤着,正如这深沉无眠的秋夜。
当欲望慢慢从她张开的双腿之间像细长的蛇一般游出的时候,她心灵的裂缝是否能够暂时弥合?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身体,去填补她每一处悲伤而寂寞的缝隙。希望她的苦痛可以随着她的尖叫和颤栗一起迸泄。
我的手顺着她的腿滑下去,滑至半道,被挡住了,她说,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不要让我只讲到一半,这样我会憋死的。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让人感觉十分孩子气,可见再深沉的人也经不起深交,她总会暴露相左的一面。
“说吧,只要你愿意说,我可以听、、、听一辈子。”
“为什么有停顿?”她对着雪白的床单幽幽地吐了口气,“是啊,一辈子,多长的旅程,谁能给予一辈子的承诺呢?”
“说吧,亲爱的。”
她摸摸我的肩胛骨,我的肩胛骨长得很奇怪,非常之深,刚好能盛下她的一根手指。她将自己纤长的手指在里面放了一会,拿出来,用舌头舔了舔,说,我还是等会再讲吧,你得先去洗个澡。
说完她拽起身后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起来,这被子看上去还只是一床被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她实在是太娇小了。
有时候,你很难想象,在一个生得这般玲珑可爱的女人身上竟会埋着如此复杂的过去。
洗完澡,回到卧室,她却又站在那面大镜子前。
“我老了。”她说。
“没老,一点也没老,你是这样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她回过头,胸前一对乳一颤一颤。
我忍禁不住了,恶狠狠一把抱住她,想一口吃掉那对鬼斧神工的尤物。我想说,在美色面前,所有男人都容易犯健忘症,心底先前笼罩的阴影很快被怀中白嫩的身体遮蔽得严严实实。
我没想到女人也是这样的,她甚至忘了我刚才的话只说到一半。镜子前,我幻想的一幕在现实中被模拟了。女人的头紧抵在镜面上,发梢垂至膝盖处,强烈的撞击让镜面随着她的身体一晃一晃。镜子是依靠几根钉子固定在墙上的,就在她一声长吟之后,镜子“哐当”一声掉下来了,砸在她正在向掌心收捏的脚趾上。
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就像某些时刻我认不清自己一样。她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用她耸动摇摆的臀部紧逼着我开始退缩的下体,“别停,别停,亲爱的,求你了,别停、、、”
她的脚趾伤得不是很重,但也已渗出血来。鲜红的血蹭在床单上,像白雪上洒落了点点玫瑰。
狂乱之后,望着地板上大大小小的碎镜片,她竟失声大笑起来。也许是这放肆的笑声在她的潜意识里惊动了对面相框里的男人,她猛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结婚照,笑声随即戛然而止,脸上一片漠然。
“你说,我算是什么样一个女人啊?”我不知道她是叫我把刚才说了一半的话继续下去,还是发出了我对于她的同样的疑问。
我选择了回避:你还是继续讲你的故事吧,来,盖上被子。
身上的汗已经干了。很奇怪,这汗干得竟如此迅速。也许是因为激情的余温在某种因素的影响之下沉降过快所引起的吧?
女人缩在被窝里,准确地说,是缩在我的腋窝底下。因为我靠在床上,所以她还可以露出头仰脸望着我。她又开始讲她自己的故事,讲着讲着,望向我的眼睛就开始茫然地对着天花板。
“那个男人,打我搬进这套房子就开始不停找我,他仿佛一直在跟踪我的行迹。从前住在我婆家,他不找,现在一个人过,他找来了。第一回,那是在夜里十点多,他在外头敲门,我从猫眼里看到是他,靠在门上半天没开,不是不敢开,而是不能开,你知道,我心里多的还是觉得对不住他,但毕竟已为人妇——”
听到这里,我真想打断她的话问一句“那我们现在又作何解释”,但我忍住没问,接着听下去吧。
“我不开,他就不停地敲,他这样敲下去,邻居听到也不好,实在没办法,我就开了,他就像一直抵在门上,我一开,他就整个儿倒进来了,一身酒气。他爬起来,爬到沙发上坐着,你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张脸,阴沉沉的,眼睛森然可怖地盯着我,他一声不吭,就那样盯着我,我问他找我做什么,他也不回答,我就在对面的一只方凳上陪他坐着,终究是忍不住了,我说,我都已经是做妈妈的人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他突然大吼一声:你他妈是我的人!你他妈一辈子都别想逃脱!我吓了一跳,没敢吱声。过了一会,他似乎缓和了一些,垂着眼慢慢说道,小白,我等着你,我等着你。他这么一说,我心又软得难过,但嘴里还是劝他“回去吧,喝得醉汹汹的,回去休息吧”,我错了,我真不该这么温和地劝他,他听我叫他回去,立马又恶狠狠地叫起来,靠,凭什么叫我回去,你是我的人,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真想堵他一句,我想问他‘为什么我住在我婆家的时候,你不敢来,现在一个人过,你就敢来了?’,但我没敢问,他看起来随时可能失去理智,于是我就按捺着颤抖的心默默地坐着。毫不防备之下,他竟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水果刀,但他没有对我行凶,而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说到这,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好像那冰冷闪亮在曲折记忆之河里的一刀此刻正划在自己的手臂或者别的什么更深的地方。
“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