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中篇小说========《我给你出个题目吧》==========

（十九）

上帝让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并给予我们双眼，是为了让我们互相嫉妒，所以两只眼睛没像耳朵一样一边一个，也没长在脑门上面，更没长在后脑勺上；双眼向前，意味着我们第一眼只能看见比自己跑得快的人。

丁小雨说我一直对吊儿不怀好意是出于嫉妒，我觉得丁小雨一直想找到并且抢回吊儿也是因为嫉妒，我们俩一致认为整条街的人都传面馆王姐的风流事更是来自嫉妒，而我们俩，又一直在嫉妒看书店的fifi与拉拉，嫉妒她们无论何时都可以微笑。

吊儿脑袋缝好针后，在我家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在他决定睡觉之前，我将那床暗红色的床单撤下，换了另外一床，或许是害怕嫉妒，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郭小烟，哪怕我们什么都还没做。

说实话在那七天里，我很不开心，既担心吊儿丢了工作而不得不赖在我这里，也担心哪天郭小烟再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另外一个男人，更担心丁小雨发神经突然跑来找我碰见这个冤家。

吊儿这种道貌岸然的、时刻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绅士、走路帮女人拎包、吃饭帮女人入座、过马路会轻轻拉住女人的手过完马路又马上放掉的伪君子，生出来就是对整个社会的犯罪，有他们这种型号的存在，剩下我们这些型号的男人，无论再怎么拾掇都是粗人、糙人，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对他们天生没有免疫力，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对能在吊儿面前留住郭小烟更没有信心。

而关于丁小雨，她说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三种人：被洋人睡的女人，说谎话的男人，在她面前放没有声音的臭屁的成年人。很明显她不知道我跟吊儿都在骗她，而且很明显等她知道的时候，她百分百会原谅吊儿但百分百不会原谅我。

我突然很害怕失去郭小烟与丁小雨，看着楼下坤哥再一次跟fifi与拉拉两个小女人走进书店然后拉下卷帘门，我突然也很嫉妒他，如果每天都能枕着郭小烟的大腿，而丁小雨在旁边端茶送水喂水果扇扇子，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一个女人明明可以对付一群男人，却总是想要跟一个男人厮守一生；一个男人明明连应付一个女人都困难，却总是想要跟一群女人厮守一生。可见，男人的虚荣与嫉妒，在某些方面远远胜过女人。

想到这里，突然很想尿尿，在卫生间里站着的时间里，我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小鸟，自从在郭小烟腿上做过一次春梦之后，它已经好久没什么威严的举动了，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我想着郭小烟，想着丁小雨，甚至把她们两个人一起拉进我的头脑里，还是没有，只好作罢。

再次回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每次坤哥出现都是阴天，正如每次郭小烟来找我都有阳光，这噩梦般的一周终于要过去，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看着床上依然躺着的吊儿，这一个星期他几乎没有说话，也没有吃饭，每天早晨醒来，他都会把自己打扮干净，然后就坐在窗边，静静地朝外看，困了就倒下，醒来再次打扮干净。

如此反复。

我觉得他一直做着出去跟这个世界战斗的准备，但一直都没有勇气走出那扇薄薄的房门。

在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吊儿看着我幽怨地说：“其实，我还是很想念烟花。

（二十）

好吧，最后让我们来聊聊“约定”这个词儿。

丁小雨想找到吊儿是因为一个约定，他们在第一次约会时就约定，无论谁走丢了都要把他找回来；吊儿想找到烟花也是因为一个约定，他们的约定是在烟花40岁生日的那天要一起看海，然后分手；郭小烟经常来找我或许是因为约定，我们曾经半开玩笑地说过，我要枕在她的大腿上睡够一万分钟；我对丁小雨撒谎，是因为跟吊儿约定要保守秘密；我对吊儿无限容忍，是因为跟丁小雨约定要照顾好这个禽兽……

这个世界上如果所有人的约定都能变成现实，估计几百年前人类就已经灭绝了，从古到今，跟女人约定要摘星星摘月亮的傻逼至少也有好几万人，不用多，一颗行星撞地球上我们就回到冰河世纪了。

所以，通常来说，“约定”仅仅是我们荒唐的借口，任何不着调的行为扣上“约定”这个大义凛然的帽子都能变得顺理成章。

所以，男人甩掉一个女人可以因为跟另外一个女人的约定，女人抛弃一个男人可以因为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约定，男人甩掉一个男人可以因为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约定，女人抛弃一个女人也可以因为跟另外一个女人的约定，这年头连“性”都可以胡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他妈的当年失恋就是因为跟初恋女友约定“只恋爱一个星期”；我当年生出来是因为我爹跟我妈约定“我们27岁要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无论能不能养活”；我爹当年跟我妈结婚是因为他跟女朋友约定“我们都要再找一个结婚，并且白头到老”；我妈当年嫁给我爸是因为她跟男朋友约定“我要找一个比你差一百倍的，气死你”；我爹当年生出来是因为我爷爷跟奶奶约定“为了支持抗美援朝我们要做点贡献”……

如此说来，我们家从根上就是很靠谱的野种，因为但凡有一个约定出现偏差，我都不可能降生。

在我家低沉了一个星期之后，吊儿安静地离开，因为他跟烟花约定“无论怎样都要好好地生活”，在那之后的第三天，我跟丁小雨在夜里12点去看海，因为我们俩约定“要一起在海边陪她度过27岁的第一个小时”。

深夜的海，让人恐惧，或者让人安详。区别来自，你是否从心底里害怕死亡。

黑暗附着在身边每一个可能的细胞上，四处游走；远方几点若隐若现的灯火根本不是希望；耳边沙沙的海浪拍击着沙滩，一次又一次；我看着身边在海风中嬴弱地颤抖着的27根防风蜡烛，听丁小雨耳机中传出来的歌声，《祝我生日快乐》。

那些美好或者伤感的眼泪，随着时间一点点风干，凌晨一点，丁小雨很准时地叹了口气，说：“走吧。”

我猜，这个女人将来一定会因为某个约定而结婚生一个孩子，像我妈一样将孩子拉扯成人然后随他自生自灭。

在回家的路上，我对丁小雨说，很想去医院那条路上看看有没有一个亮灯的角落，或许在这样的时间里其奈德依然醒着。

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另外一个女人是兵家大忌，吊儿从来不会这么做，我却从小就喜欢这么做，比如在丁小雨面前说其奈德的神秘，在郭小烟面前说丁小雨的善良，在我妈面前说郭小烟的大腿，在我奶奶面前说我妈的唠叨，在母狗面前说我奶奶抠门。

即将走到医院的时候，丁小雨突然拉住我，指指对面，我立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个女孩用轮椅推着一个男孩横过马路，在昏黄的路灯下，女孩蹲在男孩的身前，搭起他的双手，费劲地将他背起，趔趄着走了三步，然后慢慢地下蹲，将男孩轻轻地放在路边，在男孩的屁股着地的那一瞬间，他们同时倒向一侧，女孩急忙爬起来，用力地扶起那男孩，让他靠住旁边的大树，然后边用手轻轻掸去他身上的灰尘，边微笑着说了一句：“嘿嘿，这是最后一次摔跤了。”

之后，女孩快速地抬起轮椅，将它抬上高高的人行道，又回到男孩的身边，双膝跪倒，再次搭起男孩的双手，将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女孩咬着牙摇晃着立起一条腿又立起另外一条腿，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但那女孩死死坚挺着没有倒下，然后，女孩轻轻地转身，趔趄着朝前跨出一步，然后一条腿吃力地迈上人行道，在保持住整个身体的平衡之后，她努力了几次，终于将另一条腿也迈上去。

女孩背对着轮椅，将男孩轻轻地放进去，然后转过身，蹲在他的身前，我看着她因为大口喘气而剧烈起伏的身体，这一次却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清面孔的表情……

整个过程里，我几次想要冲过去都被丁小雨死死地拉住，眼睁睁看着女孩推走那男孩之后，突然脑海中一片空白，我焦急地问：“你看清那女孩的模样了吗？”

丁小雨轻轻地摇摇头。

“那她确实说‘这是最后一次摔跤’这句话了？”

丁小雨又摇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我有点愤怒地问她。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喃喃地说。

我瞪着丁小雨，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怎样。

“今天，是我的生日，”丁小雨看着他们离去的背景，怅然若失，“你履行了跟我的约定，我也实现了跟你的约定，带你来看其奈德。现在我要去彰化，那里还有个人在等我。”

两天之后，其奈德的博客终于做了一次更新，尽管已经没有几个人再看。

“

手术失败了，他永远地离开，奇迹终究只是传说中的梦魇，我从来都不相信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很开心我们还可以履行完一个约定，在黑暗的海边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详，死亡对于我来说，曾经那么遥远，现在又擦身而过，现在我只记得他一直对我说的那句话，生活不可以重来，所以一切都应该向前。

我可以忍住不哭，但不能忍住不悲伤，你是这么狠心，留下我自己去实现最后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约定：离开这个城市。

”

在读完这段文字三遍之后，我轻轻把玩着手机中丁小雨生日那天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其实，我跟吊儿早就认识其奈德，我们都不告诉你，是因为一个约定；对于早就可以成为事实的结果，我们不想眼睁睁看着你陷入泥潭，我欺骗了你，所以你也可以欺骗我一次，我不生气。

那一刻，丁小雨27岁，我离27岁，还有400天，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再有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