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上几年学,还多亏了斯麦尔公司,公司从各种渠道弄来的下等人多数没有任何文化,必须要经过培训才能上岗,为了让这些下等人死心塌地干活,培训课里也包括一些渲染美好上等人生活的课程。
Y914将脑子中的这一屏消掉,重新开始琢磨那颗杂草,想到草就会想到阳光,“我有多久没有真正接触到阳光了?”他突然这样问自己,思索了半天,他自己回答道,“大约跟没照镜子的时间一样长吧。”
呵呵,他的家里只有一面镜子,镜子小的只能容纳五分之一张脸。Y914的日程里从来都没有照镜子这一项,因为他是一个光头,明晃晃的没有一根头发,也没有眉毛,没有胡子,甚至连皮肤上晶莹剔透的茸毛都很稀疏,他的皮肤白到身体表皮所有的血管——蓝紫色的静脉、暗红色的动脉与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全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他脱光了站在你眼前,你将看到的是一个不用解剖的人体血管模型。
所以,每天出门时,他都穿着全副武装的工作服,不让一点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Y914静静地在床上躺着,Q311的一条短信突然发来,上面只有几个字:刚得到消息,明天还要再干一次。
Y914立刻打了个冷战,回复道:难道还缺钱?
Q311发来一张图片:为了我们的梦想,只差最后一点点。
Y914看着手机,看着那张美丽的图片,呆呆地痴迷了——
那是一朵美丽的曼陀铃花,在三片绿色叶子的包裹之中,一个饱满的白色花朵正含苞待放,只有两天的花期,谢了就是死亡。
这曼陀铃花现在只有少数地区还能人工繁殖,数量稀少到已经变成在富贵人家才能见到的身份象征,它的价值,要远远贵过一个人造鼻子。
2012-4-19 10:20:00
(四)
周五,又一个晴朗的早上。当然,只是相对晴朗。
斯麦尔公司罩在一个巨大的罩子里,罩子可以屏蔽掉外面的一切,展现BOSS想让它展现的单纯与美丽。
因为据说阴霾的天气会影响员工的工作热情,透过这个公司的玻璃墙,你只能看到阳光。看不到雨,看不到乌云,世界明媚得好像打了鸡血的神经病。
Y914走出房门,走进电梯,下电梯,是长长的甬道,尽头是地铁站,乘坐三站地铁,进入工作的大厦,再进电梯,上五楼的餐厅,吃早点,步行回三楼的会议室开晨会,然后出门,走上一截又一截平行电梯,到自己的车间上班。每天如此反复,在一个又一个连接在一起的玻璃房子或者钢筋混凝土建筑中,他已经172个小时没有离开公司,没有见到真正的太阳。
今天的这个家伙格外紧张,因为他要做件坏事。他挣扎了一个晚上,但每次想到那美丽的曼陀铃花,他都会找到一个无比坚定的理由说服自己,这就好比曾经有一个时代,在银行上班的很多员工,每时每刻都琢磨着把金库里的钱转到自己帐下一样。
正点开工,传送带运着一罐一罐的粉末,Y914仿佛小鸡吃米似的一撅一撅屁股,今天依旧是红色的玫瑰味道与棕黑色的咖啡豆味道;车间里的空调始终在恒温的22度,他的全套工作服有异常出色的透气性,可Y914依然觉得自己晶莹的皮肤正在发烧,他努力地调整呼吸,减低心跳,因为体温过高随时可能引发工作服的报警,那会坏了大事。
熬过不知道多少个分分秒秒,传送带那里终于送出来一种特别的颜色——紫色——一种纯粹的带着荧光的紫色粉末,只有区区十罐,VIP用户紧急预定的昂贵味道。
Y914假模三道一次次弯下腰,放过三罐之后,他熟练地对着第四罐紫色粉末打了个喷嚏,然后用自己修长怪异的拇指、食指与中指夹住这个根本没有任何泄露的罐子,放在小盘子上,递给Q311;Q311平静地接过小罐子,将罐子的盒盖用特殊的机器打开,把罐中的粉末倒在面前的无色溶液中,这一切做得无声无息,甚至监控摄像头也看不出异常。
其实,公司压根不会关注这个细节。无色溶液只是特制的消毒水,压根不会溶解哪怕一粒味道粉末,公司会有专门的仪器将味道粉末重新提取、过滤、称重、包装,如果剂量偏离值过于离谱,所有人自然逃不过调查。
但在偏离值以内就不一样了。Q311抓住这个漏洞,在倾倒的时候,粉末会多多少少掠过自己左手食指的手套,而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洞,大多数粉末溶解在溶液中消失了,剩下的,留在他的手套中。
任务完成,Y914与Q311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们心里都在划着一叶小舟,涟漪一圈一圈,Y914无比向往地闻了闻空气,这些异常珍贵的紫色粉末就是薰衣草味道,据说,闻了它就会进入幻境,可惜,他什么都没闻到;于是,他的心中又想到那株美丽的曼陀铃花,想到自己用不了几天都能看到一株真实生长的植物,他像女人怀胎十月一样地盼着那一天到来。
这时,Q311的左手再次无法遏制地抖动了几下,他竭力咬着牙,一声都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