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20 9:07:00

【第三章?第八节】

穿绿袍的千欢一直坐在无欢堡城墙上的阁楼里，把身体靠在窗边，一只手放在围栏之上，看着下面江水中米墨的身影消失不见，看着孤独的嘘竹复活、挣扎、划船、过江、杀戮，看着恢复平静的江水，以及血淋淋的土地。

嘘竹重新回到渡船上，拿着船桨，既不回无欢堡，也不下船，她在等待，她似乎已经感到什么气息，八臂妖佛娅姑娘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她要等那妖女回来。

千欢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独自回到千味殿。

千味殿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个穿着皇袍、一声不吭的女人，长得与毁容之前的千欢一模一样。偌大的宝殿，空空荡荡，除她以外，再无一人，毫无半点生机，任何声音一出都会发出空空的回响，击破阴冷的寂静。

绿袍千欢独自站在大殿的中央，既不说话，也不走动，她的脑子很乱，很多莫名其妙地情绪无处发泄。

时间，比想象中流动得还要缓慢；寂寞，比盼望中爆裂得还要疯狂；闻一闻，仿佛可以嗅到每一颗尘埃上的沉淀气息。

不多时，殿外传来了侍者一芒猪儿的声音：“启禀女王陛下，蓝迦大人回来了。”

“召！”

蓝迦推开殿门，白狸率先灵巧地跳跃进来，它看到大殿中央站着穿绿袍的人，立刻缩了回去，但接着仔细闻闻，又闻到了完全不同的味道，白狸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带着绿色面具但味道奇怪的女人，发出喑呜的声音。

蓝迦的蓝袍上沾染了很多污垢，靴子上也满是土灰，她迈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同样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关好殿门，轻步走向了穿绿袍的千欢。

蓝迦抬起双手，抓住千欢的肩膀，轻轻地扭转了一下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双手触摸着她脸上的绿色面具，轻轻地，轻轻地，爱抚了两下；这时候大殿内静得毫无声息，连白狸都止住了喘息，蓝迦的兜帽慢慢脱落，一头蓝色长发从袍子中飘散出来，带出来一股诡异的味道；她的双手慢慢地伸到千欢的脑后，准备解掉面具的暗扣，千欢抬起一只手抓住蓝迦的手臂，但是这手的动作并不坚决；蓝迦轻轻地笑了一下，双手摘掉那暗沉的绿色面具，在面具摘除的一瞬间，千欢的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蓝迦还是有点惊慌，尽管她已经竭力遏制住自己的面目表情，呈现在她对面的，不再是一个婀娜多姿的人脸，而是一张伤痕累累的扭曲面孔。

千欢早已习惯在密室中对着铜镜观看自己丑陋的样子，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赤裸裸地脱光了暴露在万人之眼前一样。

蓝迦抬起手，试图去触摸千欢额头的伤痕，触摸她损毁的鼻翼，触摸她残缺的脸颊，但是千欢固执地拒绝了。

“我想象不到，我才刚离开无欢堡没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蓝迦不无忧伤地说道。

“呵呵。”千欢伸手拿过蓝迦手中的面具，重新戴在自己脸上，定了定情绪，“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无肤女呢？”

“死了。”蓝迦幽幽地说。

“哦。”千欢点点头，像随便死了一个仆人一样无所谓，“那我们再从长计议，我看你累了，先歇息去吧。”

“是我大意了，”蓝迦像憋了一肚子话一样打算讲述，“我没有想到那个老女人被困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心狠手辣，趁我不注意，她把无肤女推下了落花深渊，然后自己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

“好了，无须多言，”千欢抬起手，轻轻擦去蓝迦脸上的一点灰尘，“休息去吧。”

蓝迦嘟哝着嘴，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她转过身走向殿门，再即将出去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千欢，我去见识过娅姑娘的狠毒，如果有一天无欢堡真的被攻破了，你就算扮成鱼片大人也没法救自己。”

“我知道。”千欢点点头，在蓝迦打开殿门的时候，她突然幽幽地说道：“蓝迦，答应我，无论最后怎么样，假如有一天你决定放弃我，一定要先告诉我，我不想死得那么意外。”

2012-3-20 9:08:00

【第三章?第九节】

在蓝迦走出千味殿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绿袍千欢默默地走上王座，走到穿着皇袍坐在皇位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身边，将她脖颈后面的三根银针拔出，这女人顿时轻哼了一声。

“吁，”千欢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这女人说，“孤累了，陪孤说说话。”

“千欢，你为何对蓝迦如此的惺惺作态假模假样？她可一直是你身边的人。”那女人的声音缓缓响起，“蓝迦是你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么？”

“你没资格知道这些……”千欢皱着眉头说。

“呵呵，”女人讥讽地笑了一下，“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呵。”千欢轻轻地叹了一声。

“呵呵，”那女人笑着，“想当年，无欢堡人才济济，孤行殿济济一堂，八位彩袍大人各有英姿，共同退敌，同仇敌忾，现如今，你看看这殿下，没有一个人，她们死得死，没得没，即使还在无欢堡内的，也没人再是你的朋友，你终于变成了孤家寡人，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呵，”千欢静静地，静静地，双眸突然浑浊了，看不清视线中的一切，她只是说了一句，“其实，孤也不想这样。”

“不想？呵呵，”那女人又笑了一声，“我没有感觉出来你不想，我感觉到的，只有……你很想。”

千欢扬起手，轻蔑地挑起那女人的下巴，默不作声。

“呵呵，千欢，你怕了。”女人幽幽地说。

“呵呵。”千欢苦涩地笑了一下，松开勾着那女人的手，

“是啊，孤怕了。

“孤曾经觉得天下已经太平，孤可以躲藏在这小小的无欢堡内直到终老，平淡、安静、无所事事之类的字眼听起来是多么的美好。

“可是，你知道孤为什么再也不敢踏入孤行殿一步？因为那里的宝座上，插着一支金色的羽箭，那支羽箭离我的头颅，只差三根手指的距离。孤怕了。孤忘不了这个教训，直到今天，孤依然记得去年那天，自己的心是多么松弛，太平盛世，呵，太平盛世，我像个白痴一样，喝酒，作乐，看着所有的戏法，看着所有貌似真诚的笑脸，所有人，所有人！”

千欢的语调没有丝毫过分的夸张或者宣泄，只是彻头彻尾的冷漠：“那支金色的羽箭像一根绳索一样，勒住了孤的心，紧紧地，死死地，勒住了，再也松不开了，所以你明白了吧？为什么千味殿宝座上那支羽箭一直插着，从来不曾拔出，孤不敢，不敢忘记，孤怕了……”

“呵呵。”那女人复杂地笑了笑。

千欢眼睛依然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登基的那天，孤血洗了孤行殿，去年的生辰，又血洗了孤行殿。那里杀气太重，日日夜夜，孤觉得整个无欢堡里都是血的味道。可是，如果有必要再来一次的话，孤随时随刻可以再血洗一次，血，孤见得多了，孤不想等有一天让别人血洗了自己。”

“咳咳，”那女人琢磨着措辞，声线有点发紧，她轻咳了两声，说，“所以，一年来，你始终在怀疑身边的所有人，要排除掉身边的所有人，彩袍大人们一个个都会成为你清除的目标！”

“你错啦，完全错啦，”千欢动了动自己脸上墨绿色的面具，“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排除谁，我只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光明正大地离开无欢堡……”

“呵呵，千欢，你别骗自己了。你从来都不敢面对自己，即使只有你我二人，你依然以‘孤’自称，你太害怕失去这里的一切，又怎么可能离开？”那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怜惜的遗憾。

“孤就是孤，月半千欢就是这无欢堡的主人，”千欢的声音突然抬高几个音调，“你永远都是优柔寡断的女人，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孤的心思！”

绿袍千欢说着，将三根银针再次插入了那女人的脖颈后面，她再一次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