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听了这话，眉头紧紧一锁，她旋即闭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的心意，孤已明了，孤会厚葬你的，过来，让孤摸摸你的脸。”

鱼片双膝朝前挪了几步，移到黑金桌案的旁边，她低垂着头颅，心情连复杂都顾不上。

一只玉手触碰了她的脸颊，轻轻地抚摸了一把，然后绕到她的脖颈后面，只一下，她就重重地栽倒在地。

“呼……”宝座上的月半千欢看着地上躺着的鱼片与桌案上躺着的黑鸟，深深地仰天长叹一声。

那一夜，一辆疾驶的黑色马车从密道跑出无欢堡，马车里安放着一口墨绿色的棺材，里面安放着鱼片大人的身体，马车一路向北方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2012-3-12 9:42:00

【第二章?第九节】

那一夜。

栖暖殿。

女王月半千欢正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水面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郁金香花瓣，她拿起一块黑色滑嫩的巾帕，朝自己的肩头淋一点水花，那哗哗啦啦的水声，像一曲平缓的挽歌。

所有的薄纱将她围拢，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身体，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姿色，没有人能看见，她的池外，还端坐着一个女子，头上、肩膀上，插着几百根秘银之针。

“女王陛下，”一直在殿外听命的侍从一芒猪儿轻声道，“哨探禀报，几百里外，吐蕃妖孽娅姑娘的大军正浩浩荡荡朝无欢堡进发，嘘竹……嘘竹大人……被挂在旗杆……”

“哦。”千欢应了一声，阻止了继续说下去，“还有事吗？”

“女王陛下，”一芒猪儿接着道，“鬼女左左禀报，偌盻大人已经回到无欢堡，身体堪忧。”

“哦，”千欢微微一愣，又点点头，“很好，偌盻，呵呵，偌盻，”她不禁沉吟了一声，“把她带到蓝迦大人那里，蓝迦大人自会照料她。”

“女王陛下，”一芒猪儿犹豫着，吞吞吐吐，“您忘记了，遵陛下的旨意，蓝迦大人已经领着无肤女出堡去了。”

“哦，那鱼片大人……不，不，”千欢突然感到自己语无伦次，“那米墨大人……”

“米墨大人一直高烧不退，还在昏迷之中。”

“哦。”千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良久，她幽幽地说，“一芒猪儿，你去照料偌盻大人吧。”

一芒猪儿领命退去。

“呵——”无比威严的女王月半千欢，发出无比复杂的一声叹息，她柔软的声音依然暴露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朝着池外那个满身扎满银针的女人问道，“孤——突然有点糊涂了，孤——在位——已经多久了？”

那个满身插着银针的女子只有嘴唇可以微微蠕动：“整整五年又三个月又十八天。”

“哦，”池中的女王轻咳一声。

“呵呵，当初的无欢堡真是气宇轩昂，肆意欢颜。”那位满身扎满银针的女子轻轻笑了一声，“看看如今这冷清空旷的无欢堡，堂堂女王陛下，想找个照顾偌盻大人的人，竟然都找不出……”

女王并没有在意她的讥讽，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孤登基那天的清早，也是这样泡浴来着，整整泡了两个时辰，泡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滑润可弹，可惜，可惜，那天孤并不开心……不开心……你想不想知道那天的景象？”

那女人默不作声。

“孤给你说说。”女王划了一下水花，侧了侧身子，她身后纹的黑色巨蟒清晰可怖，“黑、白、绿、黄、紫、蓝、褐、红，八位彩袍大人献名贵珍奇贺礼；二十八位灰袍大臣遍寻一千名杂耍艺人同殿表演；殿外，依次跪着各路缎甲、绸甲、丝甲战士、佣人、伺候官，共贺登基大典……”

沉默。短暂的沉默。那女人并不想接话。

2012-3-12 9:42:00

千欢用一种毫不在乎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巨大的宫殿，宽敞，通透，孤高高在上，下面是整整一千人，唱歌、跳舞、杂耍、鬼脸、戏剧、马戏……整整一千人，同时表演，只因为孤在笑，肆无忌惮地笑。

“就这样，登基的大典，持续了整整七天，毫无间断。孤看到每个人都像熊熊燃烧的灯芯，每一颗生命都发出刺刺拉拉的火花，在孤嘴角突然收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是一秒，孤的笑又卷土重来，所有的喧嚣也赶紧尾随。没有人知道孤在笑什么，连孤自己都不知道。

“七天之后，千人的灯芯共同熄灭，活活累死，下人们处理尸体、粉刷大殿、清除异味又整整用了七天时间。孤看着一千具尸体一个一个被抬出去，其实，孤并不是很想要他们死的，孤只是很迷惑，很多事情想不懂想不通，孤走神了，走得很远，再回来神来，他们已经死了……”

千欢从池水中缓缓地走出来，她注视着一边的铜镜，凝视着镜中自己赤裸的躯体，以及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上，插满了细弱的银针。

“孤在位已经五年多了，每个日日夜夜，孤都迷茫着，迷茫着，直到今天，孤终于不需要再迷茫了。”

说着，千欢拿起一把锉刀，狠狠地对准自己的脸颊，戳了下去，她死死咬着牙，任凭锉刀在自己的脸颊上肆虐，眼泪不曾流出，呻吟不曾发出，直到那张原本光洁滑嫩的脸面目全非。

“痛吗？”那个满身银针的女人不忍地问道。

“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比起死亡，这算得了什么？”千欢愣了片刻，幽幽地对着镜子中那张恐怖的脸庞说，“天快亮了，孤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接下来，恐怕要死很多人了。”

她站起身，穿上那件墨绿色的衣袍，拿起布满墨绿色花纹的面具，罩在脸上；面具接触到新鲜的伤口，让她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装扮好之后，她站在铜镜前面，摆了几个姿势，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走到那女人的身后，抬手将三根银针唰唰插进那女人的脖间，那女人顿时表情僵硬下来，再也无法说话。

“从今天起，孤让你扮演孤的替身，穿皇袍，坐宝殿，只负责嗯啊，”千欢缓缓地摘下自己面皮上那个面具，扔在桌上，脸上新鲜的伤口无比疼痛，她边用一种膏剂涂抹自己脸上的伤疤，边问，“你明白了吗？”

“嗯。”那个女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应答了一声。

“非常好。”

月半千欢冷酷地拍了拍手，又再次脱掉绿袍，露出裸露的身体，一个猛子潜入水中，她推开圆形岩石，慈祥地注视着下面水晶石棺里的孩子与黑毛小狗，他们还在玩耍，如往日一样。千欢涂满药膏的脸部伤口浸泡在水中，滋滋地冒着气泡，迅速地老化结痂，等到再次回到铜镜前的时候，她看到镜子里那张丑陋的脸，她完全不认识那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