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筹备着这一场杂耍大戏中,竟然招进来了中原有名的神偷缺一指。乔装打扮的神偷缺一指显然是受了什么高人教唆,趁着张昌宗一直在大明宫审核杂耍节目、监工布置麟德殿广场的间隙,混入张昌宗的宅府,摸入暗房,盗走了一个鎏金狮子头八角铜箱。
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俩本以为这世上再无人会知晓箱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这下彻底慌了神。他们二人一面稳住圣上武媚娘,一面封锁长安城,将全部爪牙派出搜查,怎奈,手下已将神偷缺一指重伤,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跟丢了神偷缺一指、丢了八角铜箱不说,还白白杀了御史中丞王佑,一把大火不过是欲盖弥彰的低劣手段。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当朝宰相魏元忠奏请圣上废掉祸国殃民之人,矛头直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俩。武皇帝百般调和,暂且躲过一时。
张易之、张昌宗深知,神偷缺一指一生小心谨慎,若不是有高人相邀,万不会冒险对自己下手,能指使动他的人,全国也不过寥寥数人。好在那八角铜箱机关重重,想完好无损地打开也绝非易事。
他们赶紧在武媚娘耳边挑唆,不几日,至长安三年九月,终以勾结太子企图谋反的罪名,将丞相魏元忠、司礼丞高戬、凤阁舍人张说等下入死牢,等待问斩,后因群臣苦苦上书阻拦,死罪得免,活罪难逃,贬官流放。
长安三年十月,因受张易之、张昌宗蛊惑,大圣皇帝武曌再次下诏,弃长安,迁都洛阳。其时距离她从洛阳迁回长安,仅仅过了二年时光。
张易之、张昌宗虽仍握有重权,但心中始终惶惶不安,他们多次派爪牙四处打探,连毙几大开锁高手,却寻不到那个丢失的鎏金狮子头八角铜箱。
他们知道,箱子一旦打开的那一天,就是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第一章?第一节】
离长安城很远很远的西南方,有一片蛮荒的土地,叫做南诏。那里世世代代生活着蛮族部落,由于连年受吐蕃国的侵扰,战火连连,民不聊生。
由于南诏的蛮族不肯投降吐蕃,始终忠心于大唐,唐高宗曾派人依澜沧江之势,濒临江边,砍伐森林,开山取石,依山而造,修建了一座圣城。
修建这座圣城花去十几年的时光,累死摔死砸死了上万名从蛮族部落征召来的蛮人苦力。圣城一层接一层,一环套一环,高高耸立的城墙之后,一座座宫殿上下错落。传说,圣城里的每一块石板、每一个石墩、每一堵石门上,都沾染了鲜血与哀怨。
蛮族人从未把它当成自己的心血,散发着黑色金属光泽的圣城在他们眼中,从来都是恐惧死亡之地,据说有人半夜里会听到那里传来的阵阵哀号,据说通灵的孩子在阳光晴好的时候,能看见圣城墙壁上挂着的残肢头颅,每一个头颅都张大着嘴,吐出黑色的雾气。
无欢堡。
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的渊源。
只是口口相传,所有人都叫它无欢堡。
无欢,是无尽的欢乐,无常的欢乐,还是无法欢乐?
蛮族人说不清,也不敢去想,他们只是言不由衷地告诉下一代人,无欢堡里住着一个女王与一群妖女,那里面也有男人,但是,每个男人都像狗一样活着——宠物,或者为了配种。
蛮族人拼了命地劳动、耕种、捕猎,每年每季都要朝无欢堡贡奉食物。年轻人曾经质问,为何不打进去,杀了那些婆娘,为何不归顺吐蕃。蛮族的长老萎靡地说,无欢堡的大门始终紧闭着,轻易不会打开,可是每年,大门总会开上几次,那里面,充满了女人至阴至柔至妖的阴气,它把我们的魂魄全部勾走了;我们心甘情愿地等待着当狗的机会。
年轻人不相信,他是蛮族罕见的大力士,身高体壮皮肤黝黑,手持两把铁棍,他游过湍急的澜沧江,冲向无欢堡,圣城的大门为他而开,又静静地关上。
年轻人再也没有出来。
长老幽幽地说,这狗崽子命可真好。
【第一章?第二节】
昏黄。
一片昏黄。
分不清,是烟是雾还是灰尘。
浓重的昏黄,无味无感,只是将人团团围住,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
这昏黄嚣张地扑向城堡,澜沧江却仿佛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无论怎样,圣城无欢堡的天空都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淡淡的阳光,轻浮的风。
风小心翼翼地吹打着圣城每一寸外表上那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黑色,一座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的黑色堡垒!
路边一朵骄傲的野菊,深紫蔓藤伸展着,花瓣绽放,淡淡的粉色。
马蹄声突然而至,由远及近,一匹狂奔的野马,皮鞭抽在马身上的声音残忍而凶狠,皮开肉绽,马撕裂的哭喊穿透迷雾般的昏黄,穿越澜沧江,射向遥远的宫殿。
啪……
粗鲁的马蹄一脚踏下,野菊烂入泥土,蔓藤纠缠在马腿上,被带出去很远。
马上的人丢盔卸甲,全身青紫,她只是无欢堡最低等的丝甲哨兵,她只是无欢堡最没有姿色的女人,她的手臂机械地挥动着马鞭,马的屁股已经被打掉一块皮肉。
无欢堡无音殿外。
紫袍随风而摆,长发却一丝不乱。
大祭司偌盻凝眉,看着一个小黑点由远及近,朝城堡奔来,马蹄在澜沧江边戛然而止,马已经没有力气踏上渡河的大船,重重地栽倒在地,发出无比悲怆的嘶鸣。
她不禁皱了皱鼻翼,轻轻吹出一道光圈,那光圈像长了金色翅膀的蝴蝶,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飞向那匹凄惨的骏马。
骏马的身体被光圈包住,原本挣扎不停的痛楚慢慢消失,屁股上烂肉渗出的血迹干涸,它变得像刚出生时一样安静,然后脑袋缓缓地搭在地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能活着,就安详地死。没有痛苦。”大祭司偌盻默默地祈祷着。
满身污秽的丝甲哨兵已经没有资格踏入城堡的大门,她被拖上黑色的渡船。驾船的是个全身被黑色缎锦包裹、带着奇异斗笠的女子,腰间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鬼女左左”。鬼女左左拿着黑色的巨大木浆轻轻插入江底,似乎没有使一丝力气,只是随手一撑,渡船就漂出去一截。
丝甲哨兵痛苦地呻吟着,躺在渡船的甲板上喊道:“报!东防御前站被吐蕃莽人军团围攻,失守。”
这一报经过20道传话,终于传到无音殿外。
大祭司偌盻点点头,拍了拍巴掌。
渡船上,鬼女左左用船桨轻轻一捅,丝甲哨兵翻身滚落进澜沧江中,再也没有浮起来。
“果然失守了。”大祭司偌盻的背后,传来一个硬朗的女声,“女王派几个低劣的丝甲战士就想守住,太轻敌了。”
偌盻回头看了一眼,又沉思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的背后,一个脚步来回走了两下,轻叹了一声。
偌盻不禁幽幽地说:“没想到白袍米墨大人竟然如此忧国忧民。”
“大祭司这是何意?”米墨大人一袭白袍简短利落,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她颇为不满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紫袍大人、无欢堡的大祭司偌盻抬起头,眼睛眨了眨,“区区几个敌兵,抵不过你米墨大人的几支利箭一射,不过,有些人,不是你想射就能射死的。”
“唉,罢了罢了。”白袍米墨大人虽是一副女人相,却处处洒脱得像个男子,“我去找嘘竹大人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