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了，她刚刚明明在这里的，”小陈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叶冰青从来不翘班的。”

龙睿走近这间办公室，整个办公室明朗透亮、一尘不染，所有的东西都以极其整洁的方式摆列着。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小青的作风。

可是小青，你在哪呢？

“要不你等等吧，她过一会还会回来吧？”小陈说完便走了，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狡黠地一笑，“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恩？”龙睿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你知道的，叶冰青这女孩呢很优秀，我们这很多同事都想追他，我……也是。可是有一次，我看见她一个人偷偷地看着一张照片垂泪，我一过去她就把那照片合上了，那上面的人好像就是你。”小陈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

龙睿礼貌地笑了笑，心里却长叹一声，他今天是来告别的。

昨天晚上，他给远隔崇山峻岭的那边打了电话，那个老人得知事情经过后沉默了好久。

“龙睿啊，回来吧，带着老潘。”

“可是整件事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清楚，我本来以为自己离真相已经很近了，但现在感觉却越来越远了。”

“因为真相本来就不是你可以想象的，这件事也不是你可以弄清楚的。”

“师傅，我们这次遇到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老人说：“我也说不清——即便清楚，现在也不能告诉你。龙睿，你必须明白，我们的这种能力不过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冰山一角，还有太多的黑暗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之外。”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他们是鬼吗？”

“以后你就知道了，龙睿，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具有那种力量的人，甚至可能——也不是那种力量最强的人，现在你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存在，无论他们是人是鬼，真实永远比你想象的要黑暗。”

龙睿不再问了，他知道师傅都这样说了，就再也不会多透露一点点了。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孩，那个让他一想心口就疼的女孩，那个即便伤心也会强作欢颜的倔强女孩，那个在梦中一遍遍说着好想你的傻女孩。

小青，你在哪呢？

不知不觉间，小青的电脑屏幕忽然亮了。龙睿走到跟前，本来他不喜欢看别人的东西，但现在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青的电脑上正放着一张照片，一张腐烂发胀的脸，七窍出血，眼睛爆出，浓郁的尸绿正从颈子里流出。

不知为什么，龙睿忽然觉得有人在偷偷看着他，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龙睿环顾四周，一无所获，目光最终回到了电脑屏幕上。接下来他心里有了一种可怕的直觉：

是那双腐烂失神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盯着他。

一股怪味从鼻尖飘过，那是一股腐烂的恶臭。

霎时间，龙睿觉得这整洁干净、颜色煞白的办公室阴森无比，有一种诡异凝重的气氛，就像是一间灵堂。

10月2日17:20

走廊上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但这反而让她的心安静踏实不少。

“对不起，又麻烦你。”

“哪儿的话啊，几年都没见了，什么叫‘又’麻烦？”张妮笑着回道，“我倒希望你能多麻烦麻烦我，这样老同学也能见见面，不然你怕是该把我忘了。”她是小青的高中同学，现在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你确定要去皮肤科？”

“应该是吧。”

“皮肤病？怎么可能呢？”张妮笑道，“这简直天妒红颜啊，我们那届女生就属你皮肤最好了，吹弹可破那种，就跟按一下能出水一样。”

“你就别损我了，都剩男剩女了，改明天就半老徐娘了。”小青有些筋疲力尽了，但脸上还是有气无力地一笑。她心想，我这笑肯定比哭还难看吧？

“不过话说小青啊，你的睡眠看起来好不正常啊，你的工作常常要熬夜吗？”

“那倒没有，”小青说，“只是这两天，常常失眠。”

“也很正常，我们这代人啊，亚健康是常态，失眠是常见病，可你真得悠着点了，看这气色啊，有点吓人。”张妮说到这，皱了皱眉头。

“后头还有更吓人的呢，”小青冷冷一笑，“接下来你不论看到什么，可得为我保守秘密。”

“还能有多吓人，你叶冰青一向严以律己、作风检点，又不可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张妮掩面而笑。但是她确实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因为一切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接下来在门诊室，当小青掀开衣领的时候，她还是被硬生生地吓住了。

“这是什么？”几年医院的经历，张妮以为自己什么都见过了。但是现在，她的视野中，小青的衣领下爬满了白色的斑点，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肩膀——仔细看去，那是成千上万个乳白色的微小颗粒，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就好像眼前这女孩已经长了一身的爬虫鳞片——不，是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丘疹？”张妮几乎要呕吐了。而眼前这个女孩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脖颈。

旁边的老医生也张大了嘴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皮肤反应，这是一种罕见病？”不过她还是比较沉着：“要不先化验吧，提取一点样本，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你能不能……把它们……全部都弄掉？”小青闭着眼睛，忍不住哼唧，脖子一阵阵发毛。

“先得弄清楚这些是什么。最近你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遇见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可以说——我最近撞鬼了吗？她在心里暗暗说。

十分钟后。“你来看看吧。”张妮一边拨弄着手中的载玻片，一边紧紧盯着显微镜筒，“里面……？”

小青咬了咬牙，把眼睛凑到显微镜筒上。很快，她看见煞白的镜头中，有一些红色的物体在来回乱窜着。细细看去，这些东西是椭圆形的，拖鞋状，她一下子想起了中学试验时看过的草履虫。

“很奇怪，从显微镜里什么都观察不到……”在她的耳边，老医生低声叮咛着，“没有任何外界侵入、不良反应的痕迹，难道，这些都是皮肤的自发反应？”

但是小青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她看见视野中红色的生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

“不可能啊，会有这样的皮肤反应吗，这根本不是病理的……”

目光所及已经布满了血红色的椭圆形生物，它们乱窜着、挤撞着、蠕动着、颤抖着，仿佛已经爬满了整个世界……

“小青，你怎么了？”

“姑娘，看不到什么就别看了吧。”

“小青，你的脸色……”

刹那间，叶冰清的面色已经铁青狰狞。鱼……她的嘴角颤抖着，这些哪里是什么微生物，这分明是成千上万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血红色的大鱼。

成千上万支姹紫嫣红、颜色各异的鱼鳍在她的眼睛里翻腾着，连着成千上万湿腻腻的眼睛、成千上万湿腻腻的嘴巴……这是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中、精神病院后山池塘里的饥肠辘辘的鱼群！

“小青，你究竟怎么了？”张妮冲上来，摇晃着她的肩膀。

但是小青把脸紧紧贴在显微镜上，一刻不离。渐渐地，视野中发生了变化，那些血红色的鱼身上出现了很多奇怪的斑纹……等等，她深吸一口气，那些斑纹在她的眼前蠕动变化，竟组合成……

那是一张脸。

恐惧在一瞬间扼住了喉咙，她认出来了，那不是刘涛的脸吗？表情扭曲、双眼圆瞪、张着大嘴仿佛在凄厉惨嚎。

“刘涛？这是刘涛……这是……”她激动地颤抖起来，在刘涛的脸旁边，她迅速地辨认出宋哲南的脸、宋斌的脸、宋哲南爷爷的脸、唐晓静的脸、朱峰的脸……每一张脸都是同一个表情，五官扭曲，双眼爆出，歇斯底里地惨叫——

刹那间，视野中布满了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脸孔。

这哪里是什么微生物，这分明是无数张死人的惨脸，从她的脖子一直蔓延到肩膀……

那天傍晚，天下着雨，一个女孩惨叫着冲出医院。

雨越来越大了，小青冲进她最常去的超市，想买一把小伞，但是一股凉气迅速灌进衣领。她打了个喷嚏，这里为什么这么冷？小青抬起头，现在她终于知道原因的，只见超市天花板的管道上密密麻麻缠满了头发，头发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只只腐烂的缓缓蠕动的人手。

她冲出超市，在小路上奔跑着。一只恶狗围着果皮箱跑到着。现在她终于看见了，果皮箱里藏着一个不寻常的黑影。

一个乞丐趴在地上，下半身已经萎缩，脸上是让人发毛的冷笑。现在小青看清楚了，乞丐的肩膀上还有另一张脸，脸上一样是令人发毛的恐怖微笑。

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尽管阳光还在，但她却感觉这里比地狱还阴暗；尽管回去的路没变，但她却分明感到陌生，仿佛自己已经在黄泉路上飞奔了。

“小青，有空到我们家吃饺子吧。”家门口，徐爷慈祥而又诡异地笑着，他转过身的时候，小青清清楚楚看到他背上背着一个老太太——同样慈祥而又诡异地笑着。

小青把门重重关上，强烈的疲倦随之而来，她瘫坐下来，眼泪立时决了堤。

现在她什么都能看到了，现在她离最后的恐怖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