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怎么在这里？”不知过了多久，小青才让自己惊魂未定、狂跳不止的心停歇了点儿，“徐……徐爷。”

徐爷是楼下那家的男主人，七十来岁，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布满皱纹的脸上常常现出青春少年才有的腼腆和羞赧，老人家有些内向，属于深居简出那种，小青并不常见到他，只是这两天……想到这，小青心里又隐隐多了几分惆怅，老太太不久前刚刚过世，现在只剩下徐爷一个人了形单影只。

“小青啊，这么晚才回来呀。”老人家脸上慈祥的笑意。

很晚吗？小青心里嘀咕：“恩，徐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可别一个人站这里，大晚上挺吓人的。”

“我出去走走，上年纪了，总得活动活动筋骨。”徐爷说着，作势晃了晃胳膊。

小青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踌躇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您最近过得还好吧。”

“很好呀，我都这把年纪，也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安享晚年就好了。”老人家脸上荡漾起花儿一般的笑容。小青纳闷，他怎么这么开心，简直可以说是兴高采烈了，看样子根本不像……而且，徐爷为什么老笑呢，有什么好笑的呢，平日里他根本不是爱笑的人啊。

（老太太过世了，他兴高采烈？）

她分明觉得老头子这笑容怪怪的，有些不大对劲。这两天，经历了这么多，我现在看什么能对劲呢？她自嘲地叹了口气。

“闺女，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徐爷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眉毛皱作一团。“徐爷只管说。”小青微笑着回应。

“我怎么总感觉……”徐爷吸了口气，“你的气色不大好啊。”

我的气色？

“别怪我老人家多嘴哦，我也不是搞封建迷信，”青绿色的幽谷中，徐爷满是皱纹的脸缓缓凑近，声音渐渐压低，“按照我小时候的说法，你这叫印堂发黑。”

印堂发黑？小青心里一怔，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

小青满脸煞白地回应：“我这两天没休息好，工作太忙了估计……”正说着，她注意到一个可怕的细节，她刚才差一步把这个细节忽略了——

徐爷的头发全白了，雪白的。

上个月看到他还是一头黑发啊，那时候老太太还常讲，我家老徐啊，那身子骨叫一个棒。“这样啊……”正想着，徐爷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了，“姑娘你可得注意身体啊，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啊，就是不注意，整天就知道拼命挣钱，晚上也喜欢疯玩，可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年轻的时候不注意……”

小青微笑着点头，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唉老人家也是为了我好。末了，徐爷说：“你看你身体搞成这样，成天失眠吧，你可得好好补补了。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到我家吃晚饭吧，秀芹今天特地包了饺子。”

“不了不了，太麻烦你们了，”小青正想推辞，内心深处一个名字炸雷般地响了，“秀芹，秀芹！秀芹不是您家爱人吗？”

“对啊，我家秀芹可好了，”老人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两天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天天都形影不离。”

无微不至，形影不离，是那个已经过世的老太太？小青瞪大了眼睛：“您家太太现在在……”话在喉咙里哽住了，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在厨房里头啊，秀芹今天要包饺子，你听，”老人家调皮抑或诡异地一笑，“听，她在里头剁肉馅呢！”

小青细细听去，整个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哪有什么声音。

“怎么样，今晚就在我家吃晚饭吧。”徐爷挥了挥手，就要开门，“秀芹，小青姑娘今天来我们家作客啦！”

（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我晚上还有点事。”小青慌乱地应道，心跳开始加速。

“没事啦，就一顿饭的工夫，碍不了什么事。”徐爷把头探进门内，“秀芹快过来下，你看小青姑娘还不好意思呢。”

（一起吃晚饭……）

小青几乎是夺路而逃了，在手机青绿色的幽光中，她喘着粗气跑到三楼。她忍不住想回头，却根本就不敢回头——别，千万别跟上来。

那真的是徐爷吗？或者说，那还是徐爷，但那还是以前那个徐爷吗？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变化着，小青慌乱地摸出钥匙，钥匙，该死的钥匙在哪里？

（……吃晚饭……）

一时间，她竟发现满手的一串钥匙，分不出哪个是……

（他就在你的身后，青绿色的脸，煞白的头发）

找到了，找到了，这把天杀的钥匙。

（这不是小青吗，今天我做的饺子可香了）

手颤抖着，神经质似的颤抖，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

（姑娘你可别走啊，吃点饺子吧，你看你……印堂发黑）

门终于打开了，然后重重地关上。当小青终于躺倒沙发上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小青还是把所有能打开的灯都打开了，让整个房间都灯火通明。

但是，这灯光怎么还是感觉昏暗呢，是电压不稳吗？小青边想着，边走到洗手间。印堂发黑，印堂发黑……她第一时间望向镜子——

那还是我的脸吗？

小青望着镜子，那张脸因为恐惧而凝固了，脸色铁青，直到这时，小青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她想洗把脸，但是冥冥中好像一切都在和她做对，打开水龙头，没有水。

人人网？一切都是因为人人网？人人网上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刘涛也死了？睡不着，是睡不着吗？他也收到了诅咒吗？

小青毛手毛脚地打开电脑，机箱里发出依依呀呀地轰鸣声，这该死的组装机，一跑起来就这么慢，而且这声音听得怎么那么阴森呢？

是心理作用，我现在看什么都阴森。小青自言自语道，她突然有些后悔，也许徐爷只是不能接受老奶奶故去的事实，甚至精神出了点毛病，可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没有什么恶意啊，自己就这样跑掉……

电脑打开了，网连不上。

混账运营商，便宜没好货！小青暗骂道，没办法，她这样的穷白领，用的自然是价格极端便宜、关键时刻极端不给力的XX宽带了。正懊恼着，一阵水声突然传来。

我……刚才没拧上龙头吗？小青不喜欢自己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本姑娘可是以井井有条著称的。她冲进洗手间，不禁捂住了鼻子。

又是那股怪味，又腥又臭，让人闻着想吐，这次的味道更重了——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小青不敢想下去了，在这个万籁俱静的深夜，能听见的只有断续的水声和自己的心跳。她抬起头，墙上的石英钟不发出一点点声音。对，没有滴滴答答的钟摆声，只有指针不可逆转地转动着，转动着……好像一直要转到死亡的那一天。本来小青喜欢安静，特地挑了个没声的钟，但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这钟真安静，静得让人窒息。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这时候，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只有这个名字才会感到这个世界还是美好还是安全的。不，我不要打给他，尽管这样想着，恐惧却像脱缰的野马一般。

这天晚上，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角，一身疲倦的龙睿正望着窗外，耳边萦绕着那曲《受了点伤》。“喂，小伙子，”潘云鹤在一旁提醒道，“快别听了，手机响了呦。”

龙睿拿起手机，一看号码，真是他心中悄悄在想的那个人：“小青，有事吗？”他冷冷地问道。

龙睿，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想是这样想，但她的声音和对面的人一样冷静：“龙睿，我想找你好好谈谈，你有时间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龙睿伸出右手揉了揉太阳穴，“电话里谈可以吗？”

“不行！”小青忍不住喝道，这才发现自己一下子失态了，她赶紧改口，“我是说，有些事情当面谈，可能会更清楚一点。”

龙睿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沉稳悦耳：“那好，在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