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潘云鹤回过头来，面色突然变得凝重：“你们有没有闻到，这里有一股怪味儿。”当然闻到了，小青知道，上次来她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这么多天了依旧弥漫不散。
一切都没有变。在这个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到不真实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床上，被子、枕头上依然印满淘气小猪，旁边，一个棺材般沉暗的柜子，柜门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好冷啊。”小青忍不住说道，冥冥中她总觉得这房间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是的，和上次来的时候有了某种不同，一定是被人悄悄做了手脚。
“大家听好了，”潘云鹤压低声音，眼神中透出不可质疑的严肃，“一会儿你们可能要看到一些不可思议的场景。但是，”他停顿了下，进一步强调道，“无论发生了什么，请不要惊慌，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要对任何人说，为我们严守秘密，这是我们组织最关键的秘密。”
“我知道，”王志新点了点头，“领导已经交代了。”小青一下子怔住了，她忍不住望向龙睿，有什么深不可测的秘密正在一步步揭开。什么组织，五年前龙睿为什么不辞而别，他去了什么组织？
“受害人就是在这个房间遇害的，对不对？”龙睿发话了，语气冰冷。王志新点了点头，龙睿接着说，“现在，请大家保持安静。”
龙睿摘下墨镜，坐到床边。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然后伸出白皙的手臂，有点纤细的手指依次拂过床沿、床单、被单、枕头，来回旋转往复着，动作异常轻柔，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在用全身心的力量感应着这房间里的每一寸蛛丝马迹。这是怎样一个诡异的场景，小青哪里能想到，当年的恋人近在眼前，却是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一切都安静下来，更冷了，直入心肺的寒冷。
这一刻，每一秒钟都变得如经年累月般难熬……
刹那间，龙睿的眉毛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异常痛苦的抽动。接下来出现的这一幕，是小青永生难忘的。
“好冷……”龙睿说话了，双目依然紧闭着，喉咙里却发出一个细小颤抖的声音。他浑身哆嗦起来，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拧结成一个极度惊悚的神情。小青能看到王志新的脸上现出错愕的神情，下一秒她立即明白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此时的龙睿早已判若两人，他浑厚的嗓子里发出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声音。
那分明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雨……好大的雨……”“他”继续说着，俨然已经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孩子，“我的手心好冷……爸爸妈妈都睡了，我睡不着……”声音很僵硬，不知是恐惧还是哽咽，“今天晚上真的好吓人……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哭，一直在哭，哭得好惨，还有刚才……”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寥寥数语，已透出彻骨的阴森。小青沉浸在震惊中，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时候潘云鹤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龙睿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够在凶案发生的现场，感应到死者最后一刻的记忆，死者看见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他都能知道。”
濒死记忆？一时间，小青被强烈的失重感吞没了，经验与常识的世界在眼前一点点坍塌。
这声音描述的，竟然是宋哲南死前看见的一切，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小青感觉自己疯了，又或者根本就在梦中。但眼前的一切千真万确，龙睿口中发出的颤栗的声音，是如此不容置疑的真切。
那确实是一个孩子孱弱的声音。
如果真的是记忆重现，那么在这个孩子生命最后的几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那个冰冷恐怖的夜晚，凌晨一到两点间，死亡又是如何降临到这个稚嫩的孩子身上？小青打了个寒颤，很快就要见分晓了，一切正在发生。
“刚才……”那个声音接着说，带着哭腔，“我好怕，刚才有一个人在门外叫我。”
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门上，青灰色的门板，门外有一个人？
“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真的听到了，他在叫我的……一遍遍地叫，对了，我好像听过这个声音……真的听过……但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不知怎么的，小青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仿佛看到宋父正悄悄站在门外，佝偻着腰，把惨白的脸贴在门缝上，他偷偷听着里面发生的一切，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眼睛里射出空洞残忍的光。也许宋哲南遇害那晚，他的父亲就这样偷偷站在门外，用极其可怖的声音喊着儿子的名字，一遍遍地喊着。
（“宋哲南……宋哲南……宋哲南……宋哲南……”）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惊惧的惨叫声，一下子把小青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中。剧变转眼间发生，龙睿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四肢狂乱地挥舞着，只见他面色铁青，五官纠结在一起。
（那只手，那只自己在“暗暗用力”的手……）
“快，按住他！”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老潘也慌了神，他和王志新一起扑了上去。小青僵在原地，一时间仿佛丧失了所有正常的思考，只能努力遏制住自己惊声尖叫的冲动。龙睿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怪力，两个人费了半天劲竟按他不住。他不停地喘着粗气，像是一只垂死的野兽，从喉咙里挤出最后的嘶吼。
“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王志新一边抓住他挥舞的手臂。潘云鹤摇了摇头，这个老者完全没了初见时的淡定从容：“从来没有，龟儿子，这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等等，”王志新抬起头，“快听，他好像在说什么？”
“对，我也听见了。”老潘摇晃着龙睿的肩膀，声音里不知是恐惧还是焦急，“再说一遍，你究竟看见了什么，究竟看见了什么？”
但是小青什么也没听见。这一刻她只知道，多年不见的他、梦里一次次思念的他，几年之后的邂逅，竟变成这般模样，自己却已经没有时间去伤心落泪，如果这是噩梦，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老潘几乎要吼起来了。
“我听见了……”王志新回过头，迷惘的样子“柜子里……”这一次连小青也听见了，龙睿青紫色的嘴唇里隐约浮现的音符。
“柜子里……”
柜子里？
刹那间，龙睿突然安静下来，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很快便变得绵软无力。他一点点躺下来，缓缓地喘着气。
屋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老潘狠狠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回过头，惊愕的表情一直冻结在脸上。“柜子里？”他神经质似的重复着，“柜子里有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但龙睿已经不再说话。刹那间，小青注意到他的脸上正在起变化，嘴角夸张地弯曲起来，牙齿咧了出来，五官扭曲在一起，塑造出一个异常诡异的神情，那分明是一个……笑。
如此阴森的笑，小青只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凉。
惊魂未定，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宋哲南的衣柜上。“这里边有什么？”王志新已经冲上前去，表情犹疑，却没有任何惧色。
（里面有一只玩具熊，灰褐色的绒毛，红色的背心，上面写着“JACK”，脑袋很大，一双眼睛眯缝着，里面射出阴冷残忍的目光）
不要打开，这柜子里有……小青几乎要喊出来，但已经迟了。王志新一把拉开柜门，在一阵吱呀的暗响中，棺材般的柜子仿佛张开血盆大口。定睛望去，里面是无际的黑暗，以及……
（那只熊就在里面，恶狠狠地鄙视着……）
里面什么也没有。
十多分钟后，龙睿醒了，半张半闭的眼睛里隐约有了亮光。他缓缓坐了起来，环视四周，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小青感觉到，那个沉默寡言、从容到有些冷酷的他回来了。“你刚才看见了什么？”老潘小心翼翼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