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完女声部分的那一段，便停住了，隔了几秒，隔壁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唱起了男声的那一部分。低低的却很清晰，那些词句在他口中变得深情款款。雪莉停住了梳子，深深地呼吸着，两个礼拜前，她临睡前梳头时随口哼了几句歌，他就接着唱上了，一连十几天，他们天天以这样的方式对话。

雪莉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啊，可是他的时间和她的时间像是对不上的，她从来也没看过他进出过，一堵墙的距离有时居然也这么遥远。

更想不到的时，房东居然提出不租这房子了，她要收回来自己住，雪莉要搬走了。

她难过得睡不着觉，耳朵却异常清净，隔壁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既然愿意天天在同一个时间唱歌，为什么不愿意来认识我呢？他不知道，我住不了几天了，这天下班，雪莉鼓起勇气，将写好的纸条塞进了他的门缝里。

她晚上依然在那个时候梳头，依然唱歌。她等的那个声音没有出现，直到她就要搬走的前一天。

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谁？”她有些害怕，很晚了。

“是我。”雪莉听出是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雪莉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转了一下把手，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不，别开门，我——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那个声音轻轻说道，有一丝惶恐。

雪莉听从了他，心里不免失望。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不，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以后再跟你解释吧。”

“你要搬到哪里？”

雪莉告诉了他自己的新住址。他说：“那里很远啊。”

“是的，离这有点远。”

“哦，你的声音很好听，歌唱得很好。”

“你也是，而且很巧，我会唱的你都能接上。”

沉默的时间一秒钟都似乎很长。

“那——再见了。”雪莉眼里涌出了泪，她静静地听着，没有声音了，她打开门，意外地发现一个身影站在走廊的栏杆边。她走上前去。

他穿着被扯烂的外套，一双手淋漓地撒着鲜血，右半边脸完全被硬物冲撞得塌下来了，红黑之间，还闪着一点水森森的光，只剩下另一半的脸——可以看得出，他曾是个很清秀的男生。

“对不起，吓到你了。”

雪莉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她在那仅有的一只眼睛里看到的是深深的爱意。那是她从未在任何人眼睛里看过的，他慢慢往后退去。

“等等。”她用发抖的声音说道，然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勇气使得她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

“握个手吧。”她说道，他缓缓地伸出手来。雪莉爱惜地看着这双修长的手，像是钢琴家的手，然而是冰的，被她握住之后，他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阵被风吵起的沙子，不见了。

八十八 异境

数学老师小朱从公车上下来，挤得一身是汗，他和同事们招呼一声，独自离开，去买早饭。

在他说“要三个包子”之后，突然来了个男人，一口气要了四十个包子，店主一看来了个大主顾，直接把他晾起不管了。

小朱看看时间，等不及，只好有些不满地走了，还有几分钟就到点了，迟打卡要扣钱的。他低着头直往学校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他心想怎么这么安静，这会儿该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了。抬眼看去，他一阵惊讶，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四周是低矮而层叠的老房子，大多是木板做的，黑乎乎的像经历了数年的风雨，那高度出奇地低，却像建在坡上一样一层层地建上去，放眼望去和低沉的天空构成了一个难以致信的抑郁画面，他正踩在一条石子路上，滑腻的石子让他直打滑。

他又迟疑着往前走了一会，终于看到有人迎面走来。

“请问——，你知道育新小学怎么走吗？”

女孩瞪着眼睛，好像听不懂似地看着他。

“育新小学，就是在小河边的小学校。”小朱重复道。那女孩摇摇头，不理睬他，走开了。

石子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这是哪里？学校周围没有这样的地方啊！他心慌了。突然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跳了起来。

一个老头站在他身后，表情严肃：“你怎么跑这来了？！”他呵斥小朱。

“我——”小朱正待开口，却被一把揪起来，拖到一个小岔路里边，黑沉沉的小屋每一扇窗户都像一只眼睛那样，死死盯着他。

“走，上去，走过那个门，看到一个白色的屋顶，从那里跳下去，听着，不管多高都要跳下去！”

老头推了他一把，力气大得差点让他跌倒，他看到山坡处有一个高高的牌坊似的大门，他回头看一眼，老头严厉的目光催促着他。

小朱拼尽力气跑上山坡，走出那大门，黑色的房子一层层地排下去，一间挨着一间，白色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到，从这里看下去，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头发上的汗一滴滴打下来。他咽了口唾沫，踩着屋顶，直到白色的那间，往下看去，似乎是在一座万丈的高山上，云雾遮盖了一切。他眼前浮现出老头儿的眼神，眼一闭，跳了下去！

他清醒过来，有人在叫他名字，流水声充斥耳朵，他睁开眼睛，看见同事的脸和蓝蓝的天空。他躺在小河的水里。

“你怎么了？怎么躺到河里来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同事们询问着他。他被送进了医院，从那以后，他常常觉得不舒服，原先的健康身体变得弱了，而且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斥鬼神为不存在，那是什么地方，那两人又是什么人？他怎么也解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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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找

老徐收到交过来的最后一把车钥匙，开着电暖气看电视，一边就着小酒菜，乐滋滋的好不快活。

这是本市一家最大的驾校，这里又是最大的一块练习场，位于城市的边缘，老徐在这里干了好久了，近些年来学开车的人越来越多，这块场地也天天是人声沸腾，晚上也要闹到九十点，难得一阵清静。

酒喝得差不多了，他伸伸懒腰准备去外边转一圈，回来就睡了，这大郊区的，也没什么可防的。

他拧开大手电，光柱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扫着，练习车统一都停在一边，四下静悄悄的。

只有他大大咧咧的脚步声。忽然他注意到一个黑影在场地上移动着。

“什么人！”他吼了一嗓子，声音传得很远。

“大叔，别害怕。”出乎他意料，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手电光从底下照起，一个穿着雪地靴红裤子黑羽绒服的女子站在那里，借着灯光，看见一张漂亮脸蛋。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干嘛？”

“我丢东西了，回来找找。”

“什么要紧东西，明天再来找吧，这离市区远，你赶紧回去吧。”

“恩，这就回去了。”

老徐掉头回值班室，走了不远，又回头看看，人还站在那没动。

“走吧，姑娘。”

“好呐，大叔，就走。”

第二天下午，老徐来接班，远远就看到乌压压地一群人，他挤进去一看，出事了，一个姑娘躺在地上，头骨一个大洞，黑乎乎红拉拉的一个空洞，她的眼睛直直地睁着，望向天空。

“开车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女的刚坐进去，门还没关上，就一脚油门出去了，她给抛到半空中，头着地的，撞了一个大洞，半个脑子都甩出来了……”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着。

“到现在还没找到呢，那半个脑子……”

老徐脑子嗡地一声，好像一桶开水浇了下来——他看见那姑娘，穿着雪地靴、红裤子和黑羽绒服，耳朵回响起昨晚姑娘的话：我丢东西了，回来找找…

我丢东西了，回来找找…

周日好啊，大家！

九十 工地

许根看着夕阳下的大地，一片被翻开的地基似乎像一个张开的伤口。他的儿子小树正在开着一台挖掘机，隆隆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

他点着一支烟，贪婪地吸着。一边看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