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23 18:14:00
第七十一章 香火愿
舅舅拔亮大堂的灯,把大门打开,迎头看见我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皱眉道:“新安,你看了多少?”
我被坛神那恐怖的面相吓得不浅,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说:“只看了一半,后面就睡着了,然后坛神——”
还没等我说完,舅舅伸指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不要说出口,怎样去的,就怎样请回来,那就没事了。”
我点点头,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阴魂灵神,最记香火口愿。老话说念动愿动,这种事只要一说出口,那就相当于许了香火愿。要是许给别的鬼怪灵神,尚还好说,坛神的口愿可是不好还。
俗话说祸从口出,我还记得有一年,正是过年的时候,母亲在灶房里杀鸡洗腊肉,准备年夜饭。哥哥闲着无事,就问母亲说:“待会上香的时候,小太婆那里要不要去?”
我老太公是个大地主,总共娶了三房老婆。大房和二房都是明媒正娶的,只有小太婆是白手走三关过来的。小太婆原本是一个长工家的媳妇,四十岁上才死了老公,被老太公看上,要来做了三房。当时小太婆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老太公娶她的时候也没经过插香火、过门、迎亲这老三件,直接去半路带回来的,所以叫白手走三关。
小太婆到了这边,也不怎么受待见,晚年过得很是惨淡。小太婆死后,家里上香火一般都不去她的坟头。坟头上经年长满了茅草,只有她原本那两个儿子偶尔来打理一下。
到了我们这一代,数起家谱的时候,才猛然记起来祖上曾经有过这么个人。当时大家也没怎么上心,反正那么多年都没打理过了,也不差这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哥哥不知道是哪根筋撘错了,突然说起这事。母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给了他一锅铲,骂道:“你这个倒霉背时的,讲什么不好,偏偏讲这个。”
哥哥吃了一锅铲,心里憋闷,晚间上坟的时候便推脱不去。母亲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待到吃过年夜饭,哥哥突然喊起头痛来,当时他痛得厉害,倒在地上翻腾打滚,很是恐怖。
母亲慌了手脚,又是化灰水,又是头痛片地让他吃下去。谁知各种偏方用尽也不见好,他仍旧一个劲喊痛。
父亲也是束手无策,便问母亲道:“刚刚吃饭的时候是不是还有那个老人家没请到?”
母亲突然想起小太婆的事,嘀咕道:“还不是天怜,早些时候提了小太婆,上坟的时候没去,刚刚吃饭的时候也没喊到,估计是她在作怪。”
父亲气得两眼翻白,也顾不上骂,赶紧找了个肉墩子,带了一把香纸就去给小太婆上坟。那边香纸一烧,这边哥哥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痛了,像遭了一顿过境雨一般。直到现在,家里每年都得去给小太婆上几次坟,否则就是一通罪责。
我这时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起了这事,无端端地冒了一阵冷汗。要不是舅舅提醒,我不知道还得遭多大的罪。坛神口愿,那可是要血食来还的,一般的香火,它看都不看一眼。
舅妈和二舅两口子刚才不知道在哪家避着,这时见大门开了,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看到舅舅安然无恙,齐齐地松了口气。
二舅问道:“怎么样?没事了吧?”
舅舅点头说:“要是有事,我还能回来么?命关一过,又是三十年好活,到时候就不知道怎样了。”
我见舅舅无事,心里一阵欣慰,同时也后悔不迭,他那入九幽的法子,我只看了一半。后来舅舅也一直没跟我提起,我也没有借口去问。
墨工三劫里,命关最是难过。命数命数,命是最根本的,老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子嗣福禄。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有命关的说法,有些人该死而不死,一是以阴德抵寿数,二是借来生福。
比如说石太公的还阳经,便是用来延寿的法子。跟吃药治病是一个道理,你要想闯命关,就得有阴德可抵,有余福可借,否则都是一场空。命关之后讲个三七,命关不死看三年,三年不死看七年,就这样一关一关地闯。赵老头当时得舅舅拉他,又活了三年才死,就是这个原因。
墨工当然没办法给自己使那还阳的法子,只好入梦魂乡,下九幽算因果,当中的艰难,我也没法体会。
这时候已经鸡叫三遍了,离天亮没一会,舅舅进了屋,对我说:“把你穿旧的衣服拿一件给我。”
我也没多想,进屋拿了一件破了窟窿的迪卡布衣服给舅舅。那是我刚来的时候穿的衣服,早就破得没了形状。
舅舅把衣服铺在桌上,取了根清香,用香脚蘸了点明灯里的油,在衣服上画了道符,接着取了印章,在上面盖了个镇魔符,递给我说:“现在就去,要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就把衣服丢给它,要是没有,就搁在路边的树杈上。”
我这时还想着坛神那恐怖的面相,再加上舅舅说可能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心里老大不情愿,磨磨蹭蹭的不想去。
舅妈见了,给我点了个烂胶鞋的鞋底做火把,一边笑道:“你这鬼灵精,平时不是野马似地么,赶快去吧,天亮就来不及了。”
我见推脱不得,只得接了火把,拿着衣服,闷头出了门。一路战战兢兢地到了山神庙,这时天色依旧黑沉沉的,我举着火把往棚子里一照,突然看见里面冒出两道绿幽幽的光。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够呛,头皮都要炸开了,手一抖,火把就掉在了地上。可能是吓得太厉害了,我当时竟然忘了跑,直愣愣地站在那,心脏一阵乱跳。
过了半晌,那绿光也不见动静,我忽然想起,这不是野猫的眼睛么。我偶尔在晚上跟二舅出去打猎,这野猫的眼光倒是认得。想到这里,我定了定神,也不害怕了,将衣服丢了过去,喊道:“不过借你个地方,你就要害我,拿去吧,莫要再来找我!”
那衣服上沾的是熬熟了的茶油,油烟味很浓。野猫闻得那味道,一溜烟窜了出来,叼起衣服,转瞬间就跑得没影了。
我见野猫跑了,这才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盖着神像的红布掉在一旁,神像却好端端的,没有挪动。我这时也顾不上害怕了,捡起红布,念了声“坛神爷爷莫怪”,重新将它盖住,抱着它连滚带爬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