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尔马斯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他越笑越急，声若癫狂浑身乱颤，脸上皱纹如渔网扭结，笑到最后双手掩面转身扑跪在地上，声音分明已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伊利亚斯痴痴看着父亲，老人背心节律耸动，抽搐得近乎呕吐……

一个终生戎马历尽血雨腥风、宠辱不惊老谋深算的人，会因何而哭呢？

（待续……）

第十七章 阿尔玛斯（Almas 1）

伊利亚斯不明白，父亲为何烦乱地推开自己搀扶他的手臂，他不敢再问。老国王跌跌撞撞回归自己寝帐，紧闭帐门谁也不见。

王子默默让部落中的医师为自己缝合表皮伤口止血，又逐一劝慰痛失丈夫、兄弟后放声痛哭的女人们。日头已上中天，乌鸦和秃鹰满天盘旋，寻找抢夺尸体的机会；骨髓寒凉的微风在山谷里流窜。凡战斗过的地方，野草如殉道者七零八落倒伏在地，大洼的凝血已经板结。老国王临走时曾奇怪地吩咐厚葬13具敌人尸体，士兵们虽不满，王子则认为即使对敌人，也该保持应有的尊敬。

正午刚过，老阿尔马斯忽然又走出寝帐。脸上已恢复了往日深藏不露的阴沉和平静，嘴角甚至微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直奔伊利亚斯：

“孩子，对今早这次突袭你怎么看？”

“她们杀人的方式非常独特，仿佛有种神力暗中相助。13个女武士尚且如此厉害，假如再有成百上千同类冲杀过来，我族必遭灭亡！”

“说得好，不得不承认，虽然你有时心软得像个女人，但你的聪明足够做个统帅。你有何计划？”老头露出山鹰吞食般的笑。

（待续……）

阿尔玛斯（2）

“悄悄西去侦察敌情，找到这13人的源头。如对方兵多将广，则应抢在格里芬人前面跟她们结盟，以保平安。”

“你怎知她们未跟格里芬人结盟？”

“我反复想过，觉得不像。如果两者已经结盟，想一举剿灭我们决不会仅派出13人，而应该两军联手出击，我猜想这可能只是一场阴险的刺杀！”王子若有所思。

老国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黯然，但转瞬即逝，他左眼皮微微一跳：“你准备派谁去？”

“我愿领13轻骑向西深入Altun（阿尔泰）山北麓，多带金银珠玉乔装侦查；如不幸被发现，可献上财宝只说是西去商旅，请求与她们结为盟友；如果对方今天突袭只是为了从格里芬人那里捞取赏金，那我们同样有机会用金钱化解这一危机。”伊利亚斯不乏信心。

老国王眼珠缓缓转了几圈，迟疑道：

“计划可行，可此去凶多吉少，你可有把握活着回来？”

（待续……）

阿尔玛斯（3）

“我们轻装快马，未必会被她们捉住。”王子眼眸映出天上洁白的云朵：“就算失败，为了祖先和族人我虽死犹荣！”

“好，腾格里偏爱勇士，你明早就动身！现在跟我去见阿合喀木（Ak Kam意即：白萨满）……”

不知为何，叶尔兰总感觉这对父子有些与众不同。

两人一前一后穿越营盘，来到族中最接近三道海子巨石堆外围石墙的一座孤立毡帐。

整座毡房清一色用雪白羊羔皮缝制，帐顶接缝处遍布奇异的银线卷云纹饰；圆帐之巅高高耸立着一根羊毛织成的圆锥状尖塔——叶尔兰初见颇感好奇，这东西看上去很像欧洲中古传说中的女巫尖顶帽；毡房门帘也与普通帐篷截然不同，甚至超过金顶王帐的豪华——那是一整张茸茸雪染的白熊皮！熊头仍保留露出森白利齿的上颌骨，野性的威严扑面而至。

（待续……）

阿尔玛斯（4）

老阿尔玛斯轻咳一声，刚要掀动熊皮门帘，只听里面传出一句苍老温和的女性嗓音：“神灵警告：你们两人中只有伊利亚斯一个可以进来，我的话只能对他说！”声音柔软略带火花，如一团刚点燃的羊绒。

老国王尴尬中只好使个眼色让王子独自进去，自己转身退开。

“什么人会让部落首领如此卑躬屈膝？”叶尔兰心念正自不解，伊利亚斯果断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帐中幽冥暗淡，中央铜盆中袅袅跳荡着殷红炭火，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麻黄烟雾；借助帐顶天窗漏下的一线天光，伊利亚斯和叶尔兰只能隐约看到昏暗中坐着个人影，头套棕红色圆盘形毛织网，头顶中央栽植一根高棒状毡棒，似用毛绳系于颅顶，外层也套着红棕色毛编网……、

“女巫尖顶帽！”这是叶尔兰第一反应。

伊利亚斯毕恭毕敬跪坐在白萨满面前，说道：“我愿遵从神谕。”

女巫轻声开言：“孩子，我知道早上你刚刚杀过人，你双手沾满的鲜血让我伤心欲绝。不过我并不怪你，因为这是腾格里的安排……有一天你也会为此痛悔！”她声音有些瘀滞却如梦如幻。

叶尔兰专心盯着女巫双手：见一条五彩玛瑙石穿成的手链随主人食指拨动缓缓游移，手链尽头雕刻成一颗蛇头，蛇的后颈还缀着两根白色羽毛……

“我已经后悔杀了她们，她们竟然都是女人！”王子垂下头。

“我刚才借助天眼看到了未来，也知道你们为何来见我。”

“您看到了什么？我此去西行能完成任务么？”王子幽暗中双眼闪烁。

“难……你此去九死一生，可你还是必须要去！你的宿命和苦难早已紧密相连……”

（待续……）

阿尔玛斯（5）

“为什么？”

“请原谅孩子，神灵让我看到的不多……”顷刻间，帐中气氛异常压抑。

“我能活着回来么？”王子又问。

“我想会，但你在危急关头，必须按我的话去做！”她突然从暗中扔给伊利亚斯一卷东西，王子接过一看，是团捆扎严实的麻布小包……

“不到生死关头，万不可拆开看。记住要随身携带，对任何人都要绝对保密！”

“我会牢记。”

女巫突然身躯急颤，口中音调含混不清，王子和叶尔兰都明白，这是她进入萨满“送神”状态，就要回归凡人了。

（待续……）

阿尔玛斯（6）

很快，女巫撩起遮在脸前的黑纱面罩，露出满是皱纹却风韵犹存的脸。叶尔兰察觉她眼中含着关切和慈悲，与老国王阴鹜的神色大为不同。她伸出枯瘦的双手握住王子双臂，吻上他额头，柔声说：

“原谅我现在才能以母亲的身份吻你，我的儿子。”话中溢满欣慰和满足。

“可是Ana（母亲）我怎么才能找到女战士来时的路呢？西边我从没去过……”

“我会帮你。”银发妇人对着帐角吹声口哨，黑暗中飞来一物，落在她臂弯上，是一只白毛猫头鹰。它一见伊利亚斯竟狂烈拍翅尖叫，铜铃大小双瞳中目光如烛。

“你有鬼魂上身！”她浅绿色眼眸立时充满警惕。

“不过……它好像并无恶意……也许还会和你亲如兄弟！我看……你最好顺其自然。”叶尔兰的意念从老妇人融化的眼神中松了口气。

女巫喂猫头鹰吃了些鹿肉，又凑近它脑袋轻声嘀咕些什么，随后揭开门帘将它放飞山野，王子只觉那是一团生出翅膀的白雪，在蓝天上绘出风景；叶尔兰听祖父说过：猫头鹰是今天天鹅部族人最崇拜的一种飞禽，往往视之为神鹰。族人也常把猫头鹰羽看成吉祥物，看来祖先对它的宠爱有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