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ra Kam伸手接过，他既不是考古学家、也非兵器专家。神目半睁半敛，一开始并不像康文海和若望初见之下的惊诧。但紧接着，当他一瞥见箭杆上诡异的符咒铭文，瞳孔颤然收缩，目光若钢锥刺出：

“为托米莉娅——复仇！”他说出的话音古意盎然，听来比若望所言生猛数倍，仿佛千年长河中伴着皎洁月华捞出的羊脂玉；或是天山脚下每年秋季成熟的第一茬苜蓿，搓揉出粗野浓香气息。

“小娃娃，这支箭是你部族祖先所造！怕有至少几千个年头了吧……”

若望闻言面上生光，暗叫：“有门！”

Kara Kam终于来了兴致，摆手示意大家退后一些，自己要开始正式做法。

他先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麻黄枝碎末，盛入一方锃亮的黄金阔口烟袋锅，用火镰打着。然后遵循朝阳初升的方位盘腿坐下，深吸了几口，火头像萤火虫扎堆、明灭氤氲不定，腾起烟雾丝丝袅袅，梳理开光阴纠缠的头绪。

叶尔兰痴痴观看，心里忽然有种触动，他发现历史就像一个失落的老人，每每在苦闷时吸烟；时空被他衔在嘴上，明灭变幻；烟雾是人性的睡眠，烟雾常常藏有惊人画面！烟使吸烟者麻木、使他的神态难以判断。有时它在张口弥留，为你的印象提供嘲讽。吸烟者是历史，而烟，总是被人点燃……

不一会，Kara Kam已熏熏然，他用自己青筋突兀的双臂一头一尾抓住箭杆，手心紧握青铜箭头。双臂骤然一阵急速颤抖，眼球微撑开原本微闭的眼睑，轴承滚珠样急速旋转……

（待续……）

第十二章红柳迷踪（3）

这景象，正如若望首次对叶尔兰实施催眠术时的情景。

若望轻言：“他刚进入出神状态，意念已离开身体了！不知能否看到凶手？”

山野间，此时艳阳初升。浮云飘荡而过，云端轮廓镶嵌韶华金边，腹内却孕育血染的殷红；露珠如碎钻支离破碎洒满遍野，每粒水滴中都浓缩着一个变形世界；山风乍起，冷暖莫辨，众人不禁微微有些寒颤……

约莫盏茶功夫，Kara Kam浑身又一次疾抖，野性的金绿双眸再次圆睁：

“箭的主人，我已经查明！”

大家心如鹿撞，齐齐围聚过来。

“这枚青铜箭头，本是怀着希望铸成，它的主子是个男人。我只能看到这箭头被造出的地点，就藏在Altun（阿尔泰）山谷深处……那里有3个海子【2】，一个连着另一个……小山一样的巨大石祭坛……条条石柱通天，上面刻着升天圣鹿……赫列克苏尔【3】……”Kara Kam逐一回忆。

“青河县三道海子遗迹！只有那儿才有巫师口中描述的鹿石和石堆祭坛——赫列克苏尔。”若望惊叫。

听见这话，Kara Kam略带异样地打量若望：

“你好像知道很多有关我们祖先的事情……”

他发现这个外国老头说起图瓦语虽怪腔怪调，但仍然清晰可辨。他的神情在拍岸湖光映照下，显得奇异而斑斓。

“法师，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左手背上有带翅膀大角鹿纹身的人？”兰木扎布赶紧让哈那提询问这一细节。

“圣兽纹身？祖先中确实很流行。可我没有看到这个人……这支箭与手背纹身的人无关！”Kara Kam继续。

“接下来还看到什么？”若望追问。

“我看不透。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人可以看清，追查出那凶手是谁，和他杀人的真相。就是这孩子——他自己！”Kara Kam突然用手指向叶尔兰，眼中神芒如电，直劈入叶尔兰心窝，使他热血沸腾。

“我……？”他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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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2】北疆牧民把湖泊叫“海子”

【3】赫列克苏尔——一种车条幅状的石堆建筑，可能是古代墓葬或祭坛；

（待续……）

第十二章 红柳迷踪（4）

“没错，只有你身上才流淌着自己祖先的血脉，相同血缘，是跨越千年的契约，也是你世世代代背负的诅咒！鲜血书写的恩仇，只能由你自己才能解开！”

“可那凶……我是说叶尔兰的祖先，生活在两千多年前，难道要他穿越时空？”兰木扎布不免疑惑丛生。

“人的意念能量物质，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时空，却可以穿透时间轴、往来于古今！”若望插嘴说。

“他说的对！孩子。想要洗刷罪名，你的意念魂就必须借助萨满神力进入造箭主人身体，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环节，你只能从这支箭刚被造出之日开始！”

“就是说我的灵魂必须穿越时空？”叶尔兰惴惴不安。

“不错，要想知道真相，你必须先踏入死亡，而后重生，先化成鬼，再变回人，你可有胆量？”

“可是他万一回不来怎么办？”计划还没开始，康妮就非常担心了。

“有危险，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旦开始，他就无法回头！不过只要按我说的做，这娃娃就能保住性命。”Kara Kam看似胸有成竹。

“我愿意！”叶尔兰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标靶，自己正熟稔弯弓搭箭……

这句承诺，让兰木扎布舒了口气，他如今早已是箭在弦上。

（待续……）

第十二章 红柳迷踪（5）

Kara Kam忽然扭头瞥向康妮，一扬手，女孩只觉后背皮囊一阵颠颤疾抖，像只被捆绑的野兔拼命踢蹬！莫邪剑径自“呛锒锒”一声轻啸，银练秋水般脱鞘而飞，8月晴天里划过一道闪电，剑柄已被Kara Kam牢牢握住！

“御剑术！”康妮脸色大变，双肩下意识晃了两晃。声音也变得颤巍巍：

“老人家，这功夫您从哪里学来的？”

Kara Kam并不回答，自顾自观瞧手中剑刃，手掌轻抚剑身上卷叶草细纹，像在解读一段早已消逝的岁月，他瞳中金绿两色相互追逐搅拌、迷离变换。稍后，他抬头盯视康妮：“Qiz bala（女娃娃）这双剑你哪里得来的？”

康妮自然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自隋唐时就是传家宝……”

Kara Kam略一沉吟，甩手将“莫邪”剑抛回，叹道：

“既然千年前就已属于你家族，命该如此，仍然还是留在你身边吧。女娃娃，千万记得这双剑你片刻不能离身，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闲话间兰木扎布已重新拟定计划：依Kara Kam所言，叶尔兰必须前往凶器制造地点——三道海子，只有在古今同一空间，才能让意念顺利离体，追查主凶。众人即刻收拾行囊，准备原路返回。Kara Kam答应同行，只见他拍拍坐骑马鹿肩背，那畜生颇通人性，引颈一串嘶鸣，翻开四蹄，一道烟跑进山坡密林，旋即隐没。不一会，风催浪涌的碧绿草海边际，忽然灵动跃出一片花白灰影，三四个腾跃就落定众人眼前。

叶尔兰眼睛一亮，又找回童年丢失的那一抹亮色记忆：

“雪豹！”康妮也惊呼。

“它叫Boran（波然 意为：风）常伴我身边，不会伤人。”Kara Kam拍拍它的头，雪豹温顺如寐，露出年老发黄的牙齿。

“带上它，荒山野岭可以帮助认路，有危险也能提前报信！”看这情形，雪豹显然是老萨满的心爱宠物。

兰木扎布本不愿添累赘，但见老人神态坚决，也只好遵从。

（待续……）

第十二章 红柳迷踪（6）

一行人乘船返回喀湖南岸。

吃过午饭，与公园管理处办了交接手续，兰木扎布反复叮嘱：如过几天发现老杨遗体，请迅速通知阿勒泰市局。接着又打听从喀纳斯到三道海子路径，一问才知至少还有500来公里，而且很多地方没有公路，越野车都没法走，只能步行。兰木扎布呼吁大家，从现在起要做好“自立根生、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听的若望和Kara Kam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