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9-28 8:36:00
芸奴跪在地上轻轻发抖,目光呆滞,白谨嘉走过去,搂住她的双肩,她抬起头,四目相对,少女的眼中忽然滴下一颗泪来:“我都忘了。”
“忘了才好,心中无悲喜纠缠,才能重新开始。”说罢,她将她拥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白谨嘉的衣衫冰冷, 芸奴却觉得无比温暖,仿佛能够听到她的心跳。
“白兄。”叶景胤按住术士的肩膀,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分开,“这蛇妖死了吗?”
白谨嘉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大蛇:“还没死透,为了以防万一,叶兄,拿短匕来。”叶景胤从靴子里拔出匕首递过去,她在刀尖施咒,一刀割破蛇皮,在粘腻的蛇肉中翻了一阵,掏出一枚蛇胆:“叶兄,这蛇胆你留着泡药酒,治你父亲的老寒腿是最合适不过的。”
芸奴忙拿了盒子来盛,叶景胤奇道:“你怎知我父亲有老寒腿?”
“你不是托了人从宫里买南疆进贡的麝香么?麝香虽好,但和这蛇胆比起来,就是杂草比之灵芝。”白谨嘉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边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竟折腾了一宿,我也累了,芸娘子,劳烦你替我烧一锅热水,沐浴更衣,再睡个好觉。”
叶景胤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水和汗渍:“多烧些,我与白兄一同洗。”
白谨嘉瞥了他一眼:“我向来只在美女面前宽衣,叶兄,还是各自洗为好。”
“怕什么,都是男人,你还害羞?”
芸奴红了脸,连忙上来解围:“我,我烧两锅水好了。”
天气越发地冷了,芸奴取了绿漆屏风,一共六扇,在卧房门前展开,挡住寒风,一切办妥,转身进屋,将暖炉里的火又拨旺了些。
“芸娘子,你也一宿没睡了,休息一下吧。”躺在纱橱里的白谨嘉闭着双眼,半睡半醒地说。芸奴笑了笑:“没事的,我都习惯了。那边儿主屋里的家什都毁了,我还得催促小厮去买些回来。为了捉拿大蛇,胤公子放了月牙儿三天假,我还要去厨下做些吃食,你待会起床该饿了。”
白谨嘉睡意更浓,声音几不可闻:“叶兄风光吗?”
“胤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衙役们抬着蛇妖的尸身,往临安府衙去了,一路上可风光了。”芸奴将一个银香毬塞进被窝里,“白公子,你为何不一同去?”
“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那些抛头露面的事,就交给叶兄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芸奴为她掖好被角,然后坐在火炉旁发呆。胤公子有云骑尉的头衔,如今又杀蛇有功,在京中名声大噪,又会做生意,将家中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来必然稳坐叶家之主的位子吧。叶家那座大而华美的园子里,不知又要因此生出多少恩怨事端,黄桷树中的那个东西,又要长大几分了罢?
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她脑瓜子没有那么聪明,还是别想了,徒增烦恼,反正她也没什么回去的机会了。
众芳凋谢,清泠轩中只剩下几株忍冬还在盛开,叶景淮身穿一袭茶褐色的厚实袍子,立在廊下,目光悠远,若有所思。
忽而药香浮动,衣袂翻飞,叶景淮侧过头,看见长廊尽头站了一个披黑斗篷的人。他一言不发,从袖中取出一张钱引,食指一弹,钱引如刀一般飞向斗篷人,斗篷人一甩斗篷,将钱引卷进衣中,然后将一个牛皮纸包放下,转身离去,来去如风。
叶景淮拾起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朵漆黑的曼陀罗。
“今夜。”叶景胤嘴角漾起笑容,半带讥讽,“临安城最华丽房屋中所居住的那一位,将会有一个好梦。”
2011-9-28 17:12:00
太史局(南宋掌管天文历法的机构,明清称钦天监)监正呼延安正搂着最宠爱的小妾,春宵一刻值千金,就在云雨的关键时刻,仆人却将房门拍得如山响:“主人,宫里来人了,官家宣你进宫。”
呼延安在心里暗暗骂娘,却又不敢怠慢,连忙穿上官服,骑了一匹快马,往皇宫而来。
奉华殿内灯火通明,汝窑的花草纹香炉点着瑞龙脑,青烟缭绕,赵构高坐其上,一脸愁容,呼延安心中打鼓,不知官家又有什么烦心事,须得小心应对,否则激怒天颜,他小命不保。
“陛下,不知深夜召臣入宫,有何要事?”呼延安拜道。
“呼延爱卿,朕刚才做了个怪梦。”
原来是叫他来解梦,呼延安稍稍安心,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知是什么样的梦,还请皇上示下。”
“朕梦见在林中漫步,忽有一只猛虎朝朕扑来,朕以为自己必然要葬身虎口,却看见一名昆仑奴乘着祥云而来,击退了猛虎,救了朕一命。朕问他从何而来,他说从道观而来,朕又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说别无所求,只愿回家。爱卿,你说这梦是何寓意啊?”
呼延安略一沉吟:“驾着祥云而来的昆仑奴,说的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赵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什么名字?”
呼延安掐指算了半晌:“祥云、昆仑奴,合起来,是‘云奴’二字。”
赵构皱起眉头:“这名字颇为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说过。”呼延安又道:“那昆仑奴说他从道观而来,此人如今必在道观之中。”
皇帝悚然一惊:“朕想起来了,数月前朕驾临渤海郡王的府邸,遇到一名使女,名叫‘芸奴’,她自请入道观修行,莫非这梦是应验在她身上?”
“想来应是此人。”呼延安道,“陛下梦见猛虎扑袭,近日必有一灾,只有让这使女还家,方可化险为夷。”
赵构脸色一沉:“难道朕的祸福吉凶竟系在一个小小的使女身上吗?”
呼延安忙跪下道:“陛下有所不知,世间万物皆有关联,当年晋国大夫魏颗没有让父亲的爱妾祖姬殉葬,而是为她另择良配。后来秦晋二国交战,祖姬的父亲结草报恩,助魏颗活捉秦国大力士,大获全胜。晋大夫之生死胜败,皆因一婢而起,陛下,不可不信啊。”
烛影摇曳,汝窑胆瓶中的一枝菊花茎挺而秀,芬芳馥郁,赵构沉默半晌:“既是如此,派个人去道观传旨,让她回叶府,仍在原处当差。”
风和日丽,小巷中热闹非凡,芸奴打开院门,看见一群仆役,手中拿着各式包了红绸的器物。于家大门洞开,仆役们鱼贯而入,个个喜笑颜开。
曹大郎站在自家门前,面色阴郁,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芸奴过去问:“是谁家来提亲啊?”
“临安府府尹。”曹大郎垂下眸子,“卫府尹的二弟从战场上回来了,是大名鼎鼎的‘赢官人’岳小将军亲自送回来的,因战功封了从五品游击将军。虽说失了一臂,但相貌堂堂,人品贵重,又家财万贯,于娘子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芸奴听出他话里的悲凉和落寞,想要安慰,但她一向嘴笨,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半晌才说:“别伤心,你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贤良温婉的好妻子。”
曹大郎苦笑:“我这么穷,谁会舍得把女儿嫁给我呢。”
二人正说着话,一顶小轿忽然在芸奴面前停下,一只纤纤素手从青布帘幕中伸出来,粉色衣衫的美丽少女款款而出,笑容温婉,目光却异常冰冷。
“碧烟?”芸奴愣了片刻,转身便走,碧烟笑道:“我是来接你回清泠轩的。”
“回清泠轩?”芸奴步子一顿,迟疑道,“待我先回过胤公子……”
“你还不知道吧,官家下了旨,让你回家,还在原处当差。”碧烟撩起轿帘,“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