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到爷爷跟前,通的一下跪了下来,口中喊了声:“三宝曾孙给太爷爷磕头咧!”
接着便是几个头磕在红砖地上,额头正中磕出了红印。
爷爷激动的扶起李三宝,嘴唇抖个不停,喃喃着连声说好,泪眼婆娑,好一会才缓过神儿来,冲着屋里喊了声:“大忠,老家来人了!”
一向严肃的父亲见了土里土气的李三宝,立马抱在了一起。
李三宝抱着父亲,憨里憨气叫了声“忠爷爷”,吓的父亲连连摆手:“三宝哥,这辈分我可担不起啊,当年咱俩穿开裆裤的时候,一起在村里捅马蜂窝,你把我一脚踹进河里,自己来不及跳水,让黑马蜂蛰了个满脸花,这事儿我可还记着呐!”
李三宝摸着脑袋哈哈大笑,却仍旧强调着:“玩闹是玩闹,咱们小清村最重祖制,这辈分却是不能乱啊。”
他虽然高兴,说的却认真,话里带着庄稼人的执拗。
父亲没再接这个茬,热情的把李三宝让进了屋里。那天晚上,家里摆置了一桌好菜,父亲特地开了瓶好酒。
爷爷和父亲的高兴是打心里出来的。父亲两岁的时候便死了娘,那些年爷爷漂泊在外,几乎每年都不着家,偶尔回来一次,给父亲留下点钱,过上两日便又走了。那时候的父亲近似孤儿,好在小清村民风淳朴,东家接济他两天,西家接济他两天,就这么在小清村吃着百家饭长了起来。直到十五岁,爷爷回乡把他带到县城,在县城里定了居。
这些年俩人埋藏在心底的乡愁让李三宝的到来勾了。都是爷们儿,没那些长吁短叹,所有心思都存在了酒里,菜没吃两口,酒已经下去了半瓶。
李三宝酒意上涌,黝黑的脸上红光更盛了。自从进门以来,李三宝一直在扯着闲话,爷爷老了,父亲胖了,说的热情,听的多了便觉得不咸不淡起来。他似乎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来意,可庄稼汉字耍心思,终究笨拙了些。爷爷几次问他小清村的近况,他支吾了几声好,便把话岔了开。爷爷不再多问,也跟着他扯起了闲话。这下似乎晃到了李三宝,庄稼汉的脸上写满了踌躇。
终于,又一杯酒下肚,李三宝呲起黄牙,皱皱眉毛,点到了正题。
“太爷啊,咱小清村这两年是越来越好哇。风调雨顺不说,该开的地都开了,庄稼年年丰收,村长还领着俺们开了个鱼塘,拣了好的鱼苗子来养,每年都能卖上不少钱啊。咱小清村以前在山沟沟里进出不变,现在家家都有了钱,修了条路。日子越过越好,大家伙就商量着,让俺来请太爷回去看看。算起来,太爷您已经接近二十年没回乡了吧。”
李三宝一脸殷勤。
爷爷抿了口酒,叹了口气,脸上多了一抹萧索:“三宝啊,我老了,走不动了,这舟车劳顿之苦,怕是经受不住了。这次你回去,替我给父老乡们们带好,告诉他们,我陈家子孙三代,愧对小清村的养育之恩呐。”
爷爷一席话,说的情真意切。
李三宝腾的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脸无法掩饰的焦急,大嗓门又嚎了起来:“这怎么能行!村长让俺这次务必带太爷回去,俺就是背,也得把您背到小清村!”
李三宝的焦躁溢于言表,这个庄稼汉子,城府终究浅了点。
爷爷脸色陡然一冷,啪的把手里酒杯放在桌上,沉声道:“三宝娃子,我已经到了花甲之年,我吃的盐怕是比你吃的米还要多上三斤,这撒谎耍花花肠子可不是咱小清村实心汉子做的勾当,你给我说实话,小清村到底出了什么事!”
爷爷不怒自威,李三宝张口欲辩,一张脸涨的更红了,实在难为了这个老实人。他似乎想起什么,猛的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把那尼龙麻袋拖了过来。
“太爷,咱小清村真的风调雨顺,这不,相亲们拖俺给您带的这些东西。若不是好年景,真凑不出这么多哇。”
他把那麻袋解开,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是村东头谷奶奶给您纳的布鞋,她说这鞋子通气,最适合夏天穿。这野菜窝窝是俺家自己蒸的,自家新打下的小米面,您老在城里吃惯了油水,吃点这个对身体有好处。还有这四条红尾大鲤鱼,二十斤的棒子面儿……”
李三宝把东西放在脚边,一件一件说着,爷爷睹物思人,眼眶又红了起来,正要说点什么,猛然间身子一震,猫下腰在麻袋的最底下翻出一块三尺长的小木片!
“飞筹竹签?!”爷爷失声惊呼。
李三宝一脸茫然的看着爷爷手里的小物件,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爷爷浑身颤抖,竟似受了很大的刺激。
借着灯光,我和父亲凑过去仔细看了两眼。
那三尺长的木片通体暗黑, 不知是什么木料所作,下部宽约一尺,上部是个箭头,似是古代衙门里的令箭,却又有区别。
那木片两面都写了字,我仔细看去,背面三个黑色王字,工整端庄的楷书,包蕴着一丝肃穆之气。正面是两个暗红色歪歪扭扭的大字,我睁大眼仔细辨认,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
那赫然是用血写成的两字——“救命”!字迹潦草,在昏黄的灯光下,多了一丝诡异。
爷爷啪的把那物件扣在了桌上,声音又冷了三分:“三宝娃子,‘飞筹竹签’都到了,你还敢给我撒谎!”
李三宝一脸迷茫,极力分辨:“太爷,这东西俺真不知道是谁塞进来的,俺昨天装麻袋是真的没有见过……”
他说的诚恳,一脸委屈,不似撒谎。
爷爷彻底暴怒了,小半瓶酒摔在地上,登时酒花四溅:“三宝娃子,咱小清村里没有外人,你再敢给我撒谎,我就打断你狗腿!”
我从未见爷爷动过如此大的肝火,李三宝彻底崩溃了,通的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红印清晰可见,沙哑的声音里带上了揪心的哭腔:“太爷,您要救咱们小清村四十七户三百零六口人啊!咱小清村有大难了啊!”
第二章惊变
庄稼汉子李三宝哭的揪心,所幸瘫在了地上,父亲将他扶起来,宽慰道:“三宝哥,咱小清村到底出了啥事儿。你把问题说清楚,实在不行,我明天去政府反映一下,咱百姓做事,万万不能胡来,一定要相信科学啊!”
父亲似乎猜出了李三宝的来意,话说的圆润,却隐有所指。
爷爷皱皱眉头,没有接话,在柜子里找出一瓶新酒,开了封给李三宝倒上一杯,摆手示意,李三宝一饮而尽,情绪平复下来。
“三宝娃子,我们陈家三代人,两代是喝着小清村得井水长大的。我今年六十有二,半截身子已经埋进了土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对咱小清村亏欠太多!莫说是有难,便是咱小清村得天塌了,我陈不幻拼着老命不要,也得给他补上去!你告诉我,咱小清村到底出了啥事。”
爷爷声音不大,话里却满是担当,字字是钉儿,听在李三宝耳里,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李三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狠狠灌了下去,酒盅啪的放在桌上,他呲了呲黄牙,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讲出了小清村的故事。
他声音低沉,伴着昏黄的灯光,酒桌上顿时多了股阴森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