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看样子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突然它腾空而起，飞得高高地，两只翅膀平伸开去，像一扇展开的黑色的旗帜，然后转个弯，对着她尖啸着俯冲下来。

翅膀划破夜空的声音，伴随着那一道强劲的气流，直直地往她的两只耳朵里灌来，眼前，几片被乌鸦扇落的树叶在空中飘飘忽忽地沉浮着，还没落下去，就被随后的气流一激，噼噼拍拍地互相冲撞着，轰地一下子，散开去，再悠悠然地往地下落去。

阿喵原本是有备而来，并不在意乌鸦对她的袭击。她腾出一只手，对着乌鸦抓去。

她在乡下的时候，也没少和乌鸦打交道，但她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乌鸦，和一只岩鹰没有区别。不过，她想好了，乌鸦再大，也只不过是乌鸦而已，怎么着也不会变成一只岩鹰的。何况，就算它是一只岩鹰，我阿喵也不怕它，照样把它的翅膀折断起。

乌鸦似乎知道她的意图，并没有往她真正地冲过来，在快要接触到她的头顶时，突然一个漂亮的爬升，越过她的头顶，飞到一边去了。

一股黑色的雾气“嗬嗬”地直往阿喵面前扑来，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然后，她的就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那个味道，她很熟悉，那是尸体特有的味道，尸臭。她想，这只乌鸦怕莫是才到哪里吃了尸体来吧？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就算是才吃过尸体，也不可能有这么重的臭味。那味道简直奇臭无比，在她的喉咙里转了几转，直往四肢百骸而去。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她的眼睛一黑，脑壳一晕，手和脚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会摔死的。

阿喵这么想着，人就从树上往地下掉，连着砸断几根树杈，“喀嚓”“喀嚓”，然后，“咚”地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4

阿喵醒来时，脑袋还有些痛，一阵一阵的，像是被看不到的波浪在很强劲地拍打着岩石。她伸出双手四处打探，摸到床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船上呢。当意识到自己睡在别人家的床上的时候，她猛地一撑，想要起来，可是身上的劲好象跑了大部分，她没多少力气了。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她睡在一张陌生的雕花大床上。床是红色的，很有些年头，红色的油漆显得黯淡，变成乌红色，还有些斑驳，脱皮脱垮的。她感觉到这是在哪里？

她叫了一声：“喂，有人没？”

房间外面，传来脚步声。脚步踩在木楼板上，“喀吱喀吱”地响着，不紧不慢，听上去，像一个女人的。

脚步在她的门前，停下来。

她看到一丝晕黄的光从门缝里射进来。

然后，就是轻轻的推门声，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妹崽你醒了？”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只是脑袋还晕晕乎乎的，阿喵一下子想不起来。

一个瘦得有点干枯的女人，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朝床前走来。

飘忽不定的光晕笼罩着女人的脸。阿喵还是看清楚了，不过嘴张开着，有些合不拢：是她？

明天到学校里，不定要吃罚跪哩。

阿喵动了动，女人赶忙拦住她：“莫动。”

阿喵问：“向老师，你，你……？”

向主任把煤油灯放到床头的睡柜上，责怪地说：“我，我甚么我？你一个妹崽家，深更半夜到处乱跑，不怕鬼不怕蛇不怕坏人？胆子天大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妹崽！”

阿喵“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向主任故意绷着个脸：“还笑？跟我讲，你怎么要跑到那鬼地方去？怎么晕倒在树下的？你娘不管你？”

阿喵想，一定不能让她晓得我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不然，一个妹崽家爬树子，莫讲明朝真的要吃罚站，就是不吃罚站，传出去，也有失体统，这全镇上的大伢细崽都会拿我当笑话讲。她眼珠一转，说：“我也不晓得怎么要跑到那地方去，还扯了树上的红布条，就晕倒了。我娘不在屋。”

说罢，阿喵把头上的红布条解下来，递给向主任，说：“我用它来扎头发了。”

向主任像是看到一块烧红的火炭一样，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好像那是一只正吐着红信子的毒蛇。

看到向老师吓成那个样子，阿喵又笑了：“向老师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呵？这个都怕？”

向主任怔了一怔，说：“你还不懂事。等你懂事了，就不会笑我了。”

阿喵不服气地说：“我十三岁了。”

向主任见她那样子，觉得好玩，逗她说：“十三岁就算大？我们还不是只叫你妹崽，又没哪个叫你妹姑娘。”

阿喵毫不在意地说：“妹崽妹崽的，不好听，还不如叫我妹姑娘。”

向主任更要逗她了：“哼，不害羞。妹姑娘是乱叫得的？再过三年，等你当了妹姑娘，人家后生就来打你的主意啦！”

阿喵不屑地说：“哼，哪个敢来惹我？我打断他的脚杆！”

向主任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当不成妹姑娘了，要当一辈子老姑娘罗。”

阿喵不依了：“那我不当老姑娘。”

向主任突然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惹自己不高兴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换了话题：“下次莫做蠢事了，人家敬神敬鬼的东西，莫要乱动。哪个伢崽敢到那树下玩，大人是要骂的。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莫欺山莫欺水莫欺洞莫欺树……要是遇上放蛊婆把蛊放到草上，连草都不能欺呢，都得绕路走。”

阿喵马上反对：“我才不怕呢，我娘就是……”转而一想，不行，娘要骂她的，就说：“没上过学的人胆子才小。你是老师，给我们上课时，不是教我们要信科学吗？你还说，科学才能强国，你怎么解释呢？”

向老师一本正经地说：“你个鬼妹崽，教训起老师来了。”

阿喵见她那个样子，又是不由地一笑，说道：“向老师，你可不要难过啊，我是故意说着玩的哩。其实，科学不科学什么的，我也不大信的。”

向老师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个鬼精灵又要发出什么宏论来，就问道：“你什么意思？”

阿喵抬起头，并不看向主任，那目光，好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那地方，并不具体，很虚空，她说道：“我是讲，有许多的东西，都是讲不清楚的。”

向主任看她那个样子，有点呆呆的了，说道：“嗯，有的事物，包藏着许多的玄机。”

阿喵的脸上，也和她的目光一样，显得有些迷茫，还有些忧戚。

向主任见她的神情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就问道：“想起了什么了？”

阿喵喃喃地说道：“我想起了我爹爹，他死了，但死得很奇怪，就像你说的，包藏着许多的玄机。”

向主任听阿喵这么一说，就来了兴致，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晓得什么是玄机？”

阿喵有些不服气，说：“向老师，你可不要小看了我哦。”

向主任笑了，说：“好，我不小看你，那你讲讲看，你爹爹的死，有个什么样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