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掩饰着说:“小时候我娘留给我的,我怎么晓得嘛。”
汉子更不解了:“不晓得哪个打的也正常呀,你只管戴就是嘛,还要拿出来问?”
玉娘说:“我是想给我妹崽也打个一模一样的项链,你帮忙看看,是哪个师傅打的嘛?”
汉子又把项链拿起来,用手摸了一会,说:“这是巧媳妇做的。”见人家向他投来疑惑的眼光,赶忙说:“巧媳妇是个男的。因为他手法好,细,精,大家都这么叫。他的店子从来不开在大街上,活路也做不完……”
玉娘急迫起来,问:“他住在哪?”
汉子说:“他原来住在挑水院子。听我师傅讲,十多年前,他就不在那里了,没人晓得他跑到哪去了。”
玉娘听到挑水院子几个字,心下一喜,可后来的话又让她失望之极,便问:“他不在那里了?”
汉子说:“是的,他不在那里了。也幸好他不在那里了,不然,我们整个龙溪所有的银匠铺子,他一个人要占着一街的生意……”
玉娘问:“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事情?”
汉子想了一想,说:“好像是发生了一件甚么事。听我师傅讲,他接了一个活,得了一笔好价钱。那以后就没影儿了。”
玉娘一凛,问:“那他到甚么地方去了,你晓得没?”
汉子说:“这个,哪个晓得?也不晓得他是死是活。”
玉娘说:“莫非,就没有办法打听他的下落?”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看,我晓得的就这么多。你到挑水院子去问一下,幸许有人晓得多一点。”
玉娘小心翼翼地收起印花布包,揣进怀里,谢了那汉子,就朝挑水院子走去。
那汉子目送着玉娘远去的背影,眼里一片迷茫。
2
挑水院子在龙溪镇最北边,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住在这里的人,最先开始,是从乡下到镇上来给人挑水的,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个院子叫做挑水院子。
玉娘进到院子里,四五个老人正在摆古,见了她,都有些欣喜的样子,客气地问她找哪个。
玉娘说:“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巧媳妇的银匠师傅?”
老人们一愣,然后互相对望着,再一齐疑惑地看着玉娘:“你找他?”
玉娘看他们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便说道:“是啊,我想找他打付好手钏。”
几个老人就把目光一起投到一个干瘦的老头身上,说:“你问他,他原先是巧媳妇的房东。”
干瘦老头见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他的脸上,便干咳了两声,搭拉着眼皮,也不看玉娘,对她说道:“你来晚了,他啊,十多年前搬走了……”
玉娘惊讶地问道:“十多年了?”
瘦老头掐了一下指头,算了一下,接着说道:“没错,有十三年了。”
玉娘听到十三年这几个字,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她说:“我晓得我来晚了,我想问一下,他是怎么搬走的?”
几个老人便七嘴八舌地说:“他的生意做得好好的,也不吭声做气,天一黑,就卷铺盖走了,我们几家的媳妇、闺女都还欠他的活路钱,他也不要了。我们还以为他过两天就会回来的,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一点音讯都没得。”
玉娘问:“他走得匆忙,是不是出了甚么事?”
几个老人便又把目光对着那个干瘦的老头子。
干瘦老头子拖了一根条凳,用衣袖胡乱地擦拭了一下,放到玉娘的面前:“大妹子你莫忙,坐一下。”
玉娘也不客气,坐了下来,说道:“麻烦你跟我讲一下,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反常?”
瘦老头有些害羞似地,扭过头去又干咳了两声,说道:“你要晓得,巧媳妇是我们龙溪银匠行的第一人。他哪里用得着到街上去找铺子?就在我们挑水院子,四乡八寨的大姑娘小媳妇,人家也会自己找到这里来。他带着一个儿子,叫细爪子,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帮手,父子两个一天到黑忙个不停。有一天清早,他家来了一个后生,那后生一来,就把巧媳妇邀到后屋,两个嘀嘀咕咕了半天。后来,那后生就走了。后生一走,巧媳妇就关了门,活路也不做了。细爪子上街回来,见他爹关门不做生意,就去开门。他爹拦他,两个人争起来。我听细爪子这样讲‘你弄个呆,你这不是做关门活路’?巧媳妇只说了一句,‘是不是要拿抹布把你的烂嘴巴塞起来你才肯闭嘴?’天黑后,那个后生来了,取走了甚么东西,我估摸着,是给他打的银饰吧。那后生一走,巧媳妇就到我屋里来,给了我房钱,连夜离开了挑水院子。”
玉娘的眉头皱了起来。
瘦老头见她那样子,问道:“怎么,你不信?”
玉娘愣了一下,赶忙摇了摇头:“没,没啊,我信呵。你老人家记性还这么好。”
瘦老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扭过头去干咳两声,这才说道:“唉,这人老了,耳朵聋,牙齿落,有些事记得,有些事也不记得罗。我还记得,巧媳妇来退房时,脸都变形了,白惨惨的,好像被鬼撞了。”
玉娘的心提了起来,问道:“你问过他没?他怎么讲?”
瘦老头说道:“我问了。我讲,巧媳妇你这个卵样子,是不是大白天见鬼了?你讲他怎么讲?他把手板一个劲地向我摇着,嘴巴里一连声地讲,快莫讲了,要是大白天见了鬼,那还好办。大白天见鬼,那鬼还有可能是好鬼艳鬼,说不定还能交上个朋友,可我这是……唉,快莫讲,快莫讲,我要再不走,我父子两个的性命怕都要保不住了。我一听,再看他吓成那个样子,晓得事情的厉害。就和他讲,巧媳妇你有甚么难处,你讲出来,看看我们这些街坊能不能帮你度过难关。他讲,不扯绊你们了,扯绊的人越多,死的人就越多。我想也是,我们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血肉凡胎一个,脑壳上又没包得有铁,哪个不怕死?加上他住在我家,要是有人找麻烦,我也是第一个背时的,也就不敢再问。”
玉娘清楚,再问下去,巧媳妇离开的理由全挑水院子怕也没人晓得,于是转移话题:“老人家,再麻烦你想想,你晓得巧媳妇师傅家是哪里的吗?”
瘦老头挠了挠头皮,想了半天,才说道:“他一直不肯讲,我也就懒得再问他。反正,人家又不欠我的房钱。”
这时,一个老头插话:“咦,还讲你记性好咧,你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退房子的时候,他儿子细爪子不是讲了一句话,讲是……”
玉娘的心都提起来了,问道:“他讲了句甚么?”
那老头说:“细爪子不肯回去,对他爹发了句牢骚,讲我们回啸天洞去喝西北风啊?”
瘦老头轻轻地抓了一下自己的秃头,说道:“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细爪子是讲了这么一句话。”
玉娘问道:“啸天洞?你们听清楚了吗?”啸天洞就在离龙溪镇不远的深山老林里,白天可以打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