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红胡子忙着说道:“老板你要那样讲,那就太见外了。这点子小事,你还记挂到心上,成心不让人开心不是?”
玉娘又一笑,说道:“那就有劳几个大哥了。”
几个男人呵着腰,点着头。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听到老板的话了没有?还呆子一样地站着干什么啊,快搬棺材去呀。”
男人们回头一看,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妹崽。
阿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息地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昂着脑袋,似笑非笑地说道:“哟,看你们,看什么啊,我的脸上有花吗?”
那几个男人这才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一样,连声说道:“你的脸上没得花。”
红胡子说道:“妹崽本是一朵花,坡上生来坡下插……”
阿喵知道这是一首歌谣,后面两句是会让人脸红心跳的,于是,她连忙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急着说道:“莫讲了,再讲我要生气的了。”
红胡子其实并没有打算把歌谣全部念完的意思,面对这么一个还小的妹崽,他一个大男人,也是不好意思的。其实,他是在念给玉娘听的。他停了念歌谣,故意问她道:“妹崽,你讲你要生气的,那你讲一下,你生气了,就会怎么地了?”
阿喵撅着嘴,正要说什么,她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笑了,说道:“就会让你快活的啊。”
男人们听了她那孩子气的笑话,便哄地笑出了声。
玉娘轻轻地拍了一下阿喵的肩膀,说道:“伯伯是哄你做玩的哩。”
阿喵不由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伯伯啊,你怎么要哄我呢?要是真的就好了啊。”
红胡子一愣,对玉娘说道:“老板,你看你这个妹崽,卵屎嘎大点,就晓得大人们的事了,还巴不得我是来真的哩。”
玉娘还没回话,阿喵便抢先说道:“真的又怎么的了?”
红胡子还是对着玉娘说:“你听到了没?二天要讲了什么子,你可不要怪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哦。”
玉娘知道阿喵这个时候是有话说的,索性不开口,只是微微地笑着。
果然,阿喵朝着红胡子呛道:“没得哪个怪你的,我和我娘从来都不会怪别个,人家莫得怪我们,我们就朝天烧高香了,是啵,娘?”
玉娘笑道:“就是,一点没错。”
红胡子有些不解了,心想,这一对母女,娘不像娘,女不像女。
阿喵有些嘲弄地对红胡子说道:“听到我娘的话了没?二天有个什么事,我们保证不怪你,只是啊……”
红胡子问道:“只是什么子?”
阿喵偏偏地昂着她的脑袋,看都不看红胡子,说:“只是是什么子?只是到那个时候啊,人死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这之前,红胡子一直是以玩笑的口吻逗着她好玩的,他以为,阿喵呢,也一样地是以玩笑的口吻和她打着嘴巴仗,直到阿喵说出了那个“死”字,他都还以为,是小孩子气。然而,那个“死”字从阿喵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冷冷的阴风罩在了自己的脸庞上,让他不由得地打了个寒颤。
红胡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啐了一口,默默地骂了自己一声,你他娘的吃错药了,正事都还没做,和一个脑壳不清楚的小妹崽打什么嘴巴仗。于是,他手一挥,恨恨地对伙计们说道:“你们都成了傻卵没是?装车!”
选了一口柏木棺材。拉到了王三家门口。红胡子走上前去,把关着的屋门推开,等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之后,便失声叫道:“啊?”
同来的几个人也不由得疑惑地叫了起来:“这屋子里哪里有死人啊,空荡荡的。”
第五章
你来晚了
1
龙溪镇向有五街八弄之说。而那八弄,最为有名的是鸡弄子、油弄子和银弄子。而银弄子,最为有名的,就是恒丰银饰了。
银弄子在龙溪镇的正中心,占据着这个镇最为繁华的地段。在这里,一字儿排列着七家银店。外地客商到此,必为这个巴掌大的小小的镇子何以会有七家银饰店而感到奇怪。这个龙溪镇,满打满算,不过三五千人口,开七家银店也太多了吧?有好奇的客商,和老板攀谈时,不免把这样的疑问讲出来,方才罢休。不然,那疑团闷在心头,像卡在喉咙管里的鱼刺,不快活。而那些银饰店的老板,就好像约好一样,一律地客气地笑笑,说哪里有甚么生意,寡淡的日子,下蛮撑着罢了。有那老实的客商,便也和老板一样,替老板的生意清淡而惋惜。每每打了银器,开那活路钱时,还说,零头就不用找了。老板诉苦归诉苦,却不贪图客人的便宜,坚持把帐算清算细。若是客人急急地走了,也会叫伙计追出去老远,硬是把不该要的零头塞到客人的手里或口袋里。倘若碰到那走南闯北的客商,那些银饰店的老板,是一点儿也瞒不到那些见多识广的锐利的眼睛的。开钱的时候,必是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老板要是再叫着生意清淡的话,那客商便会给他一连串儿的冷笑,说,老板骗得了别个,可骗不了我,你们嘴巴里成天喊叫着生意清淡,成天地唉声叹气,那都是哄卵的,我还不晓得?你们打的银器,光你们龙溪口,是只要一家两家银饰店就够了。不过这晃州地界上,光侗家和苗家有不下十来万的人,这里的侗苗人家,哪个不是家家配银,个个戴银?他们的生意,都让你们忙得辫子不沾背了,何况还有我们这些贵州四川来的客人呢。这样一番点破,老板便不再好意思装穷叫苦了,脸上露出微笑,掏出纸烟敬客人,说,做小生意的,找个钱不容易,老板见多识广,见笑了。
玉娘施施然来到银弄子,跨进最头头上的“留鑫银器店”。
店里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把那亮亮光光的秃头埋着,正对着吹灯,吹出一线儿蓝色的火苗。那蓝色的火苗从那细细窄窄的铜管里窜出来,像蛇信子一样,舔着他手上的一只耳环。
屋门前的光线一暗,就知道有人来了。汉子把头抬起来,见是一个妇人,就停了手里的活路,笑问:“大姐,你有甚么要打的没?”
玉娘笑道:“没得东西打,你就不理我了没是?”
那汉子仿佛受到了嘲弄,故意做出个生气的样子,说:“我是那只会钻钱眼眼的人?大姐,你有甚么事,只要我帮得上,断断不会有不帮之理的,你只管讲就是。”
玉娘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印花小包,打开来,是一个项链,项链的坠子,正是那个¤形符号。
玉娘把项链递给汉子,说:“那我先谢你了。我想问个事,你看,这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
汉子接过那项链,仔细地瞧着,瞧了半天,说:“你找我还真是找对人了。”
玉娘的眼睛一亮,声音也尖了:“那这东西是哪个打的呢……”
汉子见她这样性急,有些不解地问:“是你的项链,你怎么会不晓得是哪个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