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叫“叫化巷”,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或是光棍闲汉。巷子也很是偏僻,两边的屋子,都很低矮,晴天进灰尘,雨天进天水。天一断黑,巷子就没有人迹。家家户户的人,连桐油、蜡烛都买不起,勤快点的,到坡上砍几桠枞树,细细劈了当灯点。懒得烧虱吃的,根本不点灯,天一黑,门一关,两脚两手往床上一躺,便做起了美梦。
3
红胡子和向主任下得楼来。伍校长上得楼来一进屋就亲昵地拍了拍红胡子的肩膀,对他说:“那天夜晚,我和向主任,不,我们学校住校的老师都在学校,都是第二天抬死人来了才晓得出事的。你去问一下更夫王三,江大大死的时候,就在镇外不远的岩坎下。王三敲了一夜的更,说不定晓得点情况。”
红胡子见伍校长直奔主题,觉得奇怪:“噫,你怎么晓得我来问江大大的事?”
伍校长笑:“红所长深更半夜来找向主任,莫非还有别的事?”见向主任变了脸,又说:“有甚么事尽管问我就是,莫吓倒人家向主任。到我那屋里去坐坐?”
红胡子说:“人家喊我喝酒,我不去,跑来找你有事,你跑哪卵上去了?这样吧,我先去找一下王三,哪天再来找你。”就随伍校长下楼了。到操场上,红胡子和伍校长聊了些江大大的话题,突然改变主意,说有事,说完便急急忙忙走了。
在巷口,磨刀匠见他走得那么急,问他:“红胡子,你走得那样快做哪样?是不是你屋里失火了?”
他趾高气扬地答:“呸,真是我的屋里失火了,我也不会这么急。跟你讲,我是去办案子!”
“咦,看你那个卵样子,还会办案子?你要当心点啊,莫搞到后头,案子办了你。”
此时街坊们都在家门口坐着歇凉,扯白。听到磨刀匠的话,“嘻嘻哈哈”地笑了。红胡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走了。他想,这个江湖佬,懂得甚么是办案子?哼,磨刀匠,叫得好听,风里来雨里去,走街串巷,跟讨饭有哪样区别?他要是一个优秀的磨刀匠,在县城刀子都磨不过来,哪里还会到我们龙溪镇上来讨生活?
红胡子朝正街的一条小巷子的尽头走去。这条小巷就是“叫化巷”。“叫化巷”多是些破破烂烂的木房,有些木板裂开好大一条缝,可以从外面看见屋里的破床破蚊帐,破灶破碗。来到一家大门前,红胡子伸出一只拳头,想擂门,又停住了,心想不能让外人晓得我来这里。于是弯了食指和中指,轻轻叩叫:“王三,开门!我是红胡子!”
叩了几下,没有动静。
这个时候,王三还没开始打更,会不会还在屋里睡觉?若他出去了的话,他是没地方走的。红胡子就是镇上人,从街头到巷尾,哪家新添置甚么东西,哪家人爱吃甚么,哪家跟哪家红脸白脸,哪家的亲戚来路远或近,他都了如指掌,铭记在心。镇上的规矩是,晚饭后家家大人小孩没事,都爱串门,讲得来的,人缘好的喜欢这家进那家出,靠摆门子打发时间。而王三一个光棍汉,住得邋遢,穿得窝囊,吃得马虎,没有人家会欢迎他。但敲了这么久,这死王三怎么不开门呢?红胡子不由得由疑惑而转为兴奋了。他想,王三一听到是我红胡子的声音,不敢开门,这说明他心虚了。他心虚了,也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想到这里,红胡子高兴起来,不管那么多,“砰砰砰”地擂起门来。擂了一会还没动静,干脆退后两步,朝一扇门猛地踢去,那扇门应声而倒。而他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差一点向前扑去。原来这哪是大门?就是两块门板挡着,门框都没有,若要开门,直接把门板扳开就是。
屋子里,黑古隆咚的。一股霉味和一股腐烂味,直往红胡子的鼻子冲来,他快要作呕。等眼睛渐渐地适应了黑暗,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那一声“啊”字,才叫得一半,就顿住了。他有些看不起自己,做了多年的警探,还这样大惊小怪的,还不成熟。幸好,这里除了他和王三,没有其他的人看到,不然,一定会被那些闲汉们笑话的。
王三的脖子被一根棕绳缠绕着,挂在横梁上,背朝着门。随着屋门被红胡子踢开带来的气流,王三的尸体慢慢地转过来,面朝红胡子,吐出长长的舌条。
“妈的,喊你开门你不开!你看我做哪样?”红胡子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他并不惊慌,抽出随身携带的腰刀,站到床上,只一刀,“扑”地一下,棕绳断了,王三扑倒在地。
这王三人一个卵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会有哪样事想不开,寻了短见?
红胡子蹲下去,把王三翻过来,手放在王三的鼻孔上探了探,一点气息也没有。他摇了摇脑袋,不晓得是可惜王三这条命,还是可惜江大大命案这条线索在他这儿中断了。就着屋外一点淡淡的月光,他看到王三的额头上有一个鲜红的¤形符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来,王三根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杀人做哪样?灭口。先前还指望从王三的嘴里套出点什么来,现在没指望了。
红胡子走出门,把门重新挡好,准备到镇公所去叫人来,拉了王三,上山埋了算了。
红胡子刚走,一个人影就无声无息地从黑暗里窜出来,飘进王三家。
4
红胡子急急忙忙拍打着关得铁紧的镇公所的大门,门刚开了一条缝,他就一步跨了进去,问门房道:“屋里有哪个?”
门房还来不及回答,红胡子就已经穿过院子,来到后面的屋子。他看到警佐室里亮着灯,这是有人值夜班。但看到镇长办公室里也亮着灯,他感到有些奇怪。于是想都没想,直接朝镇长的办公室冲进去。
镇长名叫吴才能,他面颊清瘦,一双哈蟆眼睛鼓得快要掉出来,秀气的嘴唇轮角分明,整个五官看起来有些女人气,唯有一根一根的银丝,插披在头上,给他添了男人应有的威严。此时,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似睡非睡,好像在想着甚么心事。
见红胡子没头没脑地闯进屋来,招呼也不打一个,他抬起头来,恼怒地瞪了红胡子一眼:“你看你慌手慌脚的,哪还有一点警探的样子?”
红胡子赶忙站直身子,挺着胸脯,说道:“镇长是这样的,王三他……”
镇长皱了一下眉头,问道:“王三?那个更夫?他怎么了?”
红胡子说道:“他死了。”
镇长说道:“我还以为发生了甚么大事哩。他一个光棍汉,死了就死了,你到棺材铺去给他买口蹩蹩棺材,埋了不就得了?”
红胡子以为镇长开玩笑,莫名其妙地问:“他王三不是我爷不是我爹凭哪样要我买棺材葬他?”见镇长没表情,于是转身把门关上了,郑重其事地说:“镇长,王三是被人勒死的。是他杀。”
镇长好象见多了这种事,冷漠地说:“哦?那你快把案子破出来啊。”
红胡子哈一下腰,说道:“是,是,我这就去。”
镇长问道:“你有甚么线索了吗?”
红胡子挠了挠头皮,说道:“线索嘛,也谈不上算不算,反正呢,和江大大的死差不多。江大大的额头上也被凶手用刀子划了一个鲜红的符号。”
镇长吃了一惊:“哦?什么符号?”
红胡子说:“一个圆圈上划四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