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说:“那是耳朵吗?那是耳朵,怎么你从来就听不进去呢?跟你讲万十万道了,你要签上你的真姓大名,莫签你的混名红胡子。”
红胡子写上他的大名,说,“罗里罗嗦的做哪样。签就签嘛,我又不是不会写字。”
文书这才把他的那五块大洋丢到他的手里,说:“记性那么差,还当警探,浪费国家公帑。”
红胡子不由得要生气,说,,“屁话,我甚么时候浪费公……公什么了?”
文书鄙夷地说,“甚么时候?甚么时候都浪费。你讲,我们龙溪镇每年都有妹崽被奸被杀,每年都有小孩失踪,这都是恶性案子,你破出来了不?不讲远的,就讲昨天,学校里的江大大,世人都晓得他死得蹊跷。你怎么没破出来?他是被哪个杀的?”
红胡子听了,颈根一梗,说:“你怎么晓得我破不出来?我心中有数,你莫管。”
文书的嘴角一撇,说:“煮死的鸭子,嘴硬。”
红胡子对他嚷道:“我要你看我的手段。”
文书有点冷笑了:“好啊,我看着。”
红胡子的嘴巴下面,那三根标志性的红胡子颤抖了起来,他气冲冲地走出镇公所的大门。
龙溪镇扁担长尺把宽,一发生刑事案件,镇上的人都围拢来了,不要几分钟的时间,有关案件的传闻,谣言,故事会在每一条巷道间传来传去,搞得人心惶惶,疑云密布。到最后,这些传闻,谣言,故事听腻了,街坊百姓都把目光盯在他红胡子身上,要他把主角、情节和故事发展情况交待清楚,搞得红胡子很是恼火。这些长舌嘴,编故事倒会添油加醋,要他们提供线索嘛,都一个个摇头,或者索性躲避温疫似地一哄而散。都提供不出线索,连破案基础都没得,我红胡子就算有火眼金睛,也只是个睁眼瞎罢了。昨天听讲江大大死得不正常,他匆匆往学校赶去,走到校门口,就被伍校长给拦住了,说是没有什么大事,江大大是自己不小心摔到路坎下,摔死的。当时,红胡子想,江大大不是镇上的首富,没人谋财,为人处事也低调,不与人结怨,自然也就没人害命。既然校长讲江大大是摔死的,红胡子也就没心思去调查这事了。可是昨天晚上,他在馆子里喝酒喝得七八分醉的时候,听到镇上的人都在说,江大大是被人害死的,最明显的理由就是,他的额头上,有一个奇怪的符号,是用刀子划的。今天一大早,酒醒了,他想起江大大的事,一落下床就往学校赶去,哪知晚了,江大大上坡了。人刚刚埋,挖棺验尸,那可不是一般的事。莫讲死者家属不同意,就是同意了,查出来是被人害死的,也不大可能查出到底是被谁害死的。要是又是一桩破不出的无头案,那我红胡子岂不成了龙溪镇的罪人?唉,人都死了,还埋了,于公来讲,学校有伍校长担着,于私来讲,人家江大大的老婆也没要求镇上停尸查案。我每个月领这几个饷钱,能少操心便少操心罢。
红胡子思前想后,把疑点定在伍校长身上。如果他没有嫌疑,那他凭甚么不让我到学校去?还硬塞了我几十两银子?想到这里,红胡子扯了扯下巴上的三根红胡子,自言自语道:“好你个伍校长,我要不把你的那张教书先生的皮扒下来,我就对不住我这三根红胡子。我不但要扒你的皮,还要把杀人犯的皮给你穿上去,嘿嘿。”
边走边想,红胡子便有些急了,脚步快了许多。
他回到家,婆娘还在纳鞋底。不知怎么,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嚷道:“快点炒菜,我吃了饭还要去有事!”婆娘急忙丢下手上的活,直奔灶台,嘴里咕噜着:“有事有事。一天到黑跳上跳下的,没见你做过哪样事。”上菜后,红胡子匆匆拔了两碗饭,就出门了,直接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天已经黑透。整个学校,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烛光。他不知道伍校长住哪一间,只好上楼,去敲那间亮着烛光的门。
屋里一个模糊的女人的声音传来:“哪个?”
红胡子疾速地说:“红胡子!”
门开了,但不是大开,因为走廊没有灯光,只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在半开的门缝里发出冷冷的光,朝红胡子射来。一个不晓得是男人还是女人的五官被黑暗吞噬了,屋子里的灯光把那人的头部画成一个剪影,红胡子一下子辨别不出到底是哪个,意外地怔了一下。倒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哦,是所长呀?有甚么事?”原来是向主任。
加上那人身后的灯光在红胡子认得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向主任。向主任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处丨女丨,头发有些花白。而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和四十岁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前面写向主任皱纹密布,显老)。
红胡子开口问:“伍校长呢?”
若这话换作别人问,向主任会生气的。这个时候,来她的房间,问她要伍校长,岂不是怀疑伍校长和她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见是红胡子,她当然不好意思生气,冷冷笑吟吟地说:“伍校长到县上去了,所长有甚么事?”
红胡子说:“伍校长不在呵。哦,没事,没事,我来学校看看。”
向主任道:“要不要我明天叫校长来找你?你请坐。”
两人坐下闲聊了一会。红胡子只是突然问:“伍校长是甚么时候到县上去的?”
向主任道:“早晨。”
红胡子问:“这几天,伍校长他……”
“向主任!向主任!”操场上外面有人在喊。
两人在走廊上往操场上看,好象有一个男人站在那儿。向主任大声询问:“是哪个?”
“哪个哪个?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呀?”
原来是伍校长。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2
阿喵出门的时候,玉娘正在给她缝补一件热天穿的月白短袖衬衣。
见阿喵出门,玉娘抬头,问了一句:“你去哪?”
阿喵想都没想,回答:“找三三做玩。”
玉娘打量着她,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有什么鬼名堂。阿喵迎着玉娘的眼睛,歪了歪脑袋,说:“怎么了,娘不信我?”
玉娘笑了,说:“哪个要是相信你的话,哪个就要吃你的洗脚水。”
阿喵也笑了,有些得意,说:“娘,你老是爱拿话来挖苦我。”
玉娘轻声说:“我哪里敢挖苦你呢?我是在想啊,哪个要你是蛊婆子的妹崽呢?蛊婆子的妹崽,都是起眼动眉毛的,鬼名堂多得很哩。你要不是蛊婆子的妹崽,我倒一是一,二是二,你讲甚么我都信。”
阿喵也放低了声音:“我鬼名堂再多,也不会在蛊婆子面前玩花枪啊,你讲是不是,娘?”
玉娘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说:“街上黑灯瞎火,有甚么好玩的。快去快回噢。”
“哎。”阿喵高兴地应道,一阵风似地下楼。到了街上,她先是慢腾腾地往前走,等走到适当的地方了,回头看看自己家的窗户。果然看到,娘从窗口伸出头来,看着她。她窃笑一下,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在一个拐弯处,她象只兔子一样,倏地一下,钻进另一条小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