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白看了娘一眼,心下是不愿意出去的。张兰香耸拉着眼皮,对他说:“怎么,把娘的话当耳边风不是?”
李小白这才站起来,走出房门去了。他下了几步楼梯,回头看房间,从透着烛光的窗户,他看到,娘返转身,把姜汤放回桌子上,然后,坐下来,伸出尖细的手,往小如男的额头上伸去。他赶忙折回身,三两步就跨进屋去。
张兰香的手放在汪如男的额头上,头也不抬:“小白,你咋咋乎乎的做哪样?”
李小白站在门边,说:“没,没甚么。”
张兰香不慌不忙地继续着动作:“猛头猛脑的,不怕吓着汪小姐?”
她从桌子上拿过碗,递到汪如男的嘴角,说:“喝吧,汪小姐,喝了就好了。”
汪如男的嘴角起了一层薄薄的壳,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似的,迷迷糊糊地就着碗沿,慢慢地把那大半碗姜汤喝下去。没多久,汪如男的脸上,就现出微微的红色来。
汪如男看看李小白,又看看张兰香,眼里透着迷离。
张兰香说:“我给她刮一下痧,你出去。”
李小白见汪如男醒了过来,放了一半的心。看来,娘并没有恶意,于是转身下楼。身后,他听到汪如男轻轻地叫:“娘……”
李小白想,汪如男那一吓果然不轻,到现在还在讲胡话。他曾听她讲过,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她的娘就死了,一点也记不得娘的模样。
她喊着,叫着,看到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不是钟汉阳又是哪个?她猛地伸出双手,把他抱住,直往自己高高耸立着的丨乳丨房上压着,一边捶打着他的背,一边骂道:“死鬼,你死到哪里去了,快点,快啊!”
钟汉阳嘻嘻地笑着:“我才不是死鬼呐。”
玉娘睁眼一看,是李小白,惊叫道:“你这个短命崽,我要你晓得老娘的厉害!”
说着,她聚集全身的力气,朝李小白的脸上狠狠地扇去。然而,她没有听到她想像中的那一声响亮的耳光,因为,她的手打空了。她的身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男人的影子?
她那一掌,没有打着别人,却把自己打清醒了。这是蛊灵在发燥了,蛊灵又饿男人了。
玉娘一骨碌爬起来,立即点了一支香,香烟袅袅升起,一直升到屋顶,然后,化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沿着横梁,蛇一样地直往屋角梭去。东南的屋角,木梁有些腐朽了,被老鼠咬成了一个洞。那香烛的烟子,就从那里钻了进去。不一会,从那洞里,爬出了一只肥胖的老鼠,那老鼠的嘴里,含着一只刚刚生出来的小老鼠,粉红的身子,在它的嘴里,撒娇般地蠕动着。
这时,玉娘安放好她的“锦团”,盘了腿,坐到锦团上,右手手掌向上,拇指轻轻地抵在手心里,左手手掌向内,轻抚小腹,她念叨道:“天灵录,地灵灵,天地生灵饲蛊灵!”
玉娘的脸,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更加细腻而晶莹,她微微低着头,细细的绒毛,根根直立。身上也披着月光的薄纱,玲珑弯曲的身体,柔软妖娆,像天上的仙子,更像地狱的使者。
那只嘴里含着幼鼠的老鼠蹒跚着,来到了玉娘的面前。它走得很慢,很慢,似乎在抗拒着,然而,它的抗拒又是那么的无力。幼鼠不知道危险,“叽叽”地叫着,温柔的叫声划破黑暗,如船浆划破水面,复又归于平静。来到玉娘面前的时候,老鼠站住了,昂起头,看着玉娘。玉娘原本搭拉着的眼皮,往上一翻,眼睛里,射出两束冷冷的眼光,那老鼠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爬到玉娘的大腿上来,再从玉娘的大腿爬到了她摊开着的右手心里。它又磨蹭了一下,玉娘的念叨声就突然大了起来:“灵——灵——”那老鼠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浑身一抖,嘴一张,那只透明得可以看到细细的乌黑的肠子和一颗像樱桃一样红红的心脏的细鼠,就落到了玉娘的手心里。
玉娘的食指与中指往里一扣,捏着幼鼠,高高地拎起,把头仰着,那幼鼠就掉进了她的嘴中。
幼鼠在她的嘴里蠕动着,还没挪动步,就被两排坚锐的牙齿给撕成了两截,它的红的黄的水水,在粉红的口腔中,四溅而去。它还来不及感受到痛楚,就被一股强大的旋风般的吸力呼呼地给吸到了一根蠕动着的管子里,一头朝下,进入深不可测的暗黑中去了。
每天晚上,她都要到锦团上喂蛊灵。蛊灵不是蛊虫,它看不见,摸不着,就在她的身体里,心坎里。喂蛊灵的最好的东西,就是男人了。没有男人,蛊灵就会在体内疯狂地撕咬着,浑身乱窜,让人一忽儿火烧火燎,像被关在燃烧着的砖窑里,一忽儿又通体冰冷,仿佛被投进冰窖中。一忽儿天上一忽儿地下,就这样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玉娘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用心念法哄着它,拖着它。她晓得这不是个办法,但能拖一时是一时,直到她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之后,再由蛊灵处置,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到那时,大不了一死了之。
然而今天,蛊灵依然在不依不饶地拱着,钻着,她明显地感觉得到,它是那么地急不可待了。
玉娘明白,她早就明白,从她来到龙溪镇,见到李小白的第一眼起,蛊灵就看上了李小白。她以为,她有能力阻止蛊灵的欲望,她没有想到,她根本就阻止不了蛊灵的想法,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让蛊灵停止它疯狂的想法。
她满以为,吞了细鼠之后,今天晚上,蛊灵可以让她睡一个安稳觉了。然而,她腹下那一团火焰一点也没有停止下来,反而越烧越旺了。
这时,她才真正地感到了莫名的惊恐,蛊灵不愁吃的了,再怎么喂它,也是无济于事的了。
如果不让蛊灵“吃”到男人,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想起了爹妈,想起了钟汉阳,他们都是一个一个地被蛊灵活活地吞吃了的啊。
远处,传来了更夫王三的梆子声。她见过那个更夫,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更夫见到她时,眼里放射出淫邪的眼神。
玉娘的心里一动,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今晚就……反正,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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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中,叽叽的声音把阿喵吵醒了,她以为是窗子被风吹动的声音,于是起床一间一间察看。阿喵睡在最边上一间,要从娘的门前过。经过娘的房间时,她发现门半开半掩着。她感到好奇怪,娘睡觉,怎么会忘记关门呢?娘是一个好细心的人,应该不会忘了关门的。屋里,就着暗淡的天光,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娘的雕花床上,白纱蚊账一飘一飘的,印花被单叠得好好的,娘根本就不在床上。可能,娘起床解小手了吧?随即阿喵又疑惑了,娘要是去解小手,怎么会把被单叠得整整齐齐?娘一定是出门去了!于是,阿喵把门一推,进到娘的屋里,屋里,真的连个鬼影子都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