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坪上还围着一堆人。李小白往人群里钻。当他看到一个死人躺在门板上，还蒙着一层脏兮兮的白床单时，就不顾一切地冲到死人的面前，手一揭，把那白床单给揭了开来。出现在他的眼前的，并不是汪如男，而是学校的校工。他松了一口气，被一个人把他给拉开了，问：“舒老板，你这是？”。
李小白回头一看，是教务处的向主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向主任说：“没，没有什么。他，怎么死了？”
向主任狐疑地看着小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舒老板，你有事？”
李小白问向主任：“今天有个新来的老师，她住下了？”
向主任哦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指着教工宿舍二楼顶头头上的房间，对他说：“你说的是汪老师吧，她就住在那间。”
李小白顺着他指点的地方，看到那屋子里一片漆黑。心想，她刚来，学校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哪个理她。天都黑了，她不在屋里，会去哪儿呢？她不会有什么事吧。他的心里就有些寒意。
向主任说：“我带你去吧。”
李小白连忙说：“谢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说罢，他就一个人往那里走去。
向主任在他背后提醒道：“莫走错了，就是那间……头头上的那间……”
向主任的声音被风吹打得断断续续。
汪如男的房间在顶头头上，那里，掩映着大丛大丛的芭蕉，风刮来，呜呜乱响。他沿着吱吱乱叫着的木板楼梯爬上二楼，往顶端走去。走廊很长，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好像看不到尽头。李小白小学毕业后，就到晃州县立初中上学，然后，就考到了烘江师范读书，算起来，应该有五六年没有回到他小时读书的这所学校了。楼上的门都是关着的，一间一间挨着，象一张张紧闭着的嘴，却悄悄吐出丝丝凉气，直往李小白身上钻。每一扇门里，好像都隐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这时他才想起向主任特意说的：那间房。当时，他只想着快点见到汪如男，没有听出向主任的意思。现在，他记起了，那间房，曾经住过一对母女。女儿失踪了，做母亲的悲痛交加，自杀了。从那以后，常常会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就算胆大的男人也不敢住进去，一直空到现在。
李小白的脚步不禁放慢了下来，他真的想立马转头就往回跑。但他提醒自己，不能这样。他存着侥幸的心理，猜测汪如男不会今天就住进来的，她刚刚来到龙溪镇，一定是找客栈去了。
那扇斑驳的旧门板离他越来越近了，给他的感觉是，不是他在走动着朝那门走去，而是那门在向他走来，越来越大。门板终于停止了向他走来，停止了在他的面前，向他倒来，他吓住了。门板如果真的倒下来，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会和操场上那一张门板一样，门板上，摆着一个死人。
李小白想到这里，头皮麻了一下，他很快地转过身子，就要撒腿往回跑。正要跑时，他听到了汪如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汪如男并没有住客栈，她在里面。汪如男的声音变了调，呜呜咽咽的。他的心里一阵内疚，这都是他的错。他赶忙死劲地拍门。边拍，边叫道：“如男，快开门啊，是我。”屋里除了汪如男的呜咽声外，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李小白的眼前，出现那个吊死的女老师的样子。她伸着长长的舌头，双手正掐着汪如男的脖子。汪如男在惊恐地挣扎着。李小白的心子都快要滴血了，他再也不拍门了，一脚把门踹开，冲了进去。
5
坐了两天的船，汪如男感到很累。她奔死奔活地要到龙溪镇来实习，为的，不就是能和李小白在一起吗？想不到，却得到他娘的冷遇。如果仅仅只是他娘的冷遇，她的心里也不会这么难受。问题是，他娘冷冰冰的态度是因为什么？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小白有了对象！他们不希望她打破这份平静。想到这里，汪如男的心里感觉酸酸的，还有点痛，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再加上一到学校，又碰到死人，几多的不吉利。她虽不信，而心下，到底还是不舒服。她懒得下楼，夜饭都不吃，就和衣躺到了床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人们都到操坪上看死人去了。死者既然是学校的教工，灵堂自然也就设在学校。原本是要停个三五天才抬上坡的，不知哪个先生给算了一下，明天就是黄道吉日，甚至都来不及通知稍远一些的亲戚，也就算了。从白天看死者的老婆对校长的那个态度，人们都以为，她怕是要停尸学校，不让埋葬的了。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是一个很开通的女人，说是不赶快上坡，是要耽搁学生上课的。
夜风从窗口里吹来，让汪如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五月的风，应该是凉爽的，柔和的，没想到，这龙溪镇的风，怎么还带着刺人的寒意。她从床上爬起来，来到窗边，伸出手，去把窗子关起来。那是一扇雕花窗子，用一根木棒撑着。她探出身去，正要取下那根木棒，却看到窗子下面，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吃吃的嘻笑。她感到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谁不到灵堂那里去，而躲在她的窗子脚下？她往下面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竟然是他们？
白天的时候，那个死人的女人对校长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有校长既厌恶她又害怕她的样子，早就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了。她又怎么能相信，他们两个人，这个时候还能躲着别人，到这背阴的地方嘻笑。更何况，这个时候，她更应该去灵堂里哭夫才对啊。作为校长，念悼词也才是他此刻应该做的正经事啊。
她觉得自己这么偷偷摸摸地看别人不好，正要缩回脑袋，不小心，撑窗子的棒棒被她给拨脱手了，直往窗子下面掉去。砰的一声，正好掉在校长的头顶上。校长和那女人抬起头，往她看来。看到是她，校长和那女人对视了一眼，就又重新抬起头，看着她。他们的脸上，浮出一层笑容来，露出了嘴巴里尖利的牙齿。那牙齿白森森的，一颗一颗，像锯齿一样。她吓了一跳，赶忙一缩，把脑袋缩回到屋子里来。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口地喘着气。这个学校怎么这么诡异？这个校长怎么也是这么的令人感到诡异？还没等她想透这个问题，她就看到有一只手，巴到了窗子下框上，很显然，窗子下面，有一个人爬上来了，想爬进这个屋子里来。那只手很白，还胖乎乎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扣在窗框上，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颤抖。随即，她就看到，从窗框的下方，慢慢地浮上来一个人的头顶。那是一个只有十来岁大小的小女孩，两只眼睛没有眼珠，空空洞洞的两个白珠子。她的头上，扎着两根冲天辫，一根红头绳捆着，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汪如男颤抖着，问：“你是谁？”
小女孩的嘴巴一咧，反问她：“你是哪个？怎么住到我家屋里来了？”
汪如男说：“我，我是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