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如男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过后一想，便马上暗笑自己的脆弱：我爹爹在烘江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小小龙溪镇的风雨岂能吓得倒我？何况我的去处是学校，就算是乱世风云，相对来说，学校也比其它的角落更安全更清静，我只要不多话不多事，谁敢打我骂我？何况长这么大，我还没怕过谁呢！
于是汪如男片刻的黯然之后，便是与世无争的坦然。
汪如男原想谢谢那个刘大夫，见那样子，显然是不能再打扰他了，就往路口走去。
不一会，汪如男就到了“昌祥永绸缎铺”。她按捺住跳动的心，跨了进去，对正在给一位女客选缎子的年轻人说：“老板，给我来三尺苏州红。”
李小白立即笑吟吟地说：“好嘞，小姐你真有眼光……如男？”
汪如男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红晕，笑说：“一点都想不到吧？”
李小白丢下手头的一匹缎子，对店伙计说：“得得子，你过来量一下。”然后，他对那位女客说了声不好意思，就接过汪如男的小皮箱，说：“快进来，快进来。”
李小白带着汪如男来到后院，问：“如男，你怎么到龙溪镇来了？”
汪如男说：“你猜嘛，我怎么来了？”
李小白说：“你应该先给我打个招呼啊。”
汪如男说：“不给你打招呼我就不能来了？”
李小白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汪如男故意生气地说：“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来看你。”
李小白愣了一下，摇头道：“如男你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啊，看见你，我都高兴得晕头转向，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白，你跟哪个讲话呵？”一句问候从楼上轻轻地飘下来。
汪如男往楼上望去，大白天，也是黑古隆冬的，什么都看不到。
李小白说道：“娘，我烘江师范的同学，她叫汪如男。”
随即，下楼的脚步声“夸、夸”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笑吟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女人脸奇瘦，眼窝奇深，浑身上下，就像是没有肉的骨头上罩了件衣服而已。
汪如男刚叫了一声“伯母……”，那妇人就突然就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住了。
李小白和汪如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面面相觑。
李小白硬着头皮地对张兰香说道：“娘，这是汪如男，我在烘江一起读书的同学。”
汪如男赶忙也对张兰香说道：“伯母你好，我是来龙溪镇上的小学实习教书的。”
张兰香看到这个妹崽长得清秀文静且温文尔雅，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她那竹竿一栏的手臂，对汪如男招了招手。
汪如男看了李小白一眼，迟疑着，朝张兰香走过去。
李兰香伸出拇指和食指，就要去翻动汪如男的眼皮。
汪如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问道：“伯母，你这是？”
李小白也感到很奇怪，说：“娘，你做哪样嘛。”
李兰香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李小白的声音，对汪如男尴尬地咧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妹崽，你莫怕，你让伯母看一下你的眼睛。”
汪如男大感诧异，看着李小白，那意思是，刚见面，话都还没讲得几句，你娘就来这么一下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小白也不明所以，但他想，娘这么做，应该有她的理由吧，就对汪如男说道：“我娘想看，你就让她看一下吧。”
听李小白这么说，她的心里就有些恼怒，不过，她爱着李小白，自然也就会听着李小白的话的，过后，再“收拾”李小白不迟。再说了，不就是看一下眼睛吗？说不定这也是他们龙溪镇的一个风俗吧？这么想着，她的性情就好了起来，说道：“伯母，你想看，你就看吧，没关系的。”
李兰香听她这么说话了，松了一口气，就去翻动汪如男的眼睛皮。她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仔细地检查了汪如男的眼皮之后，突然，脸色大变，扭过头，对着李小白，锐声问道：“哪个叫你带她来的？安？！”
李小白和汪如男摸头不得脑，愣住了。
汪如男赶忙陪笑道：“伯母，您别责怪小白，是我自己想要来的……”
“我问你了吗？”
“我……”
李小白的脸上一点都不好看，嘀咕道：“娘，你这是怎么的了？”
李兰香低声且凌厉地说道：“叫她立刻离开龙溪镇！”
汪如男连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悄悄地看着李小白那双无措的双手。
李小白感到很为难，说道：“娘，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了呢？”
李兰香叹了一口气，说道：“小白，不是娘狠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是什么地方？”
李小白摸了摸脑袋：“什么地方？龙溪镇呗。”
“龙……这是蛊毒镇！”
李小白不明白平时温和的母亲今天怎么这么不讲理，但又不好顶撞母亲。因为困惑和生气，他的脸胀得通红。
汪如男更难堪，脸色由刚才的暗淡转为通红。她想，一个守着不多但也不少家财的女主人，竟然与山村野妇一样毫无礼仪之举，婉约之言。她不明白，她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得罪她老人家了？一个堂堂的烘江商会会长的女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言冷语？也就把语气冷了下来，说：“伯母，我来龙溪镇，与小白无关，与任何人无关。伯母既然不欢迎，就此告辞。”
汪如男说罢，转身就走，李小白拦住她，说：“如男，你……”
张兰香喝住了李小白：“小白，你让她走！”
汪如男扳开李小白的手，蹬蹬蹬地出了门。伙计得得子睁大眼睛，看着汪如男妙曼的背影消失在大街上。
李小白觉得母亲有些过分，汪如男走了，他责怪母亲已然无用，于是想出去撵汪如男，至少应该向她道个歉。
张兰香还是不让，说：“小白，你站住！”
李小白感到莫名其妙：“娘，你怎么了？人家是客人呀。”
张兰香说道：“她不是我们家的客人，她是龙溪镇的客人。我们家欢迎她，可是龙溪镇不欢迎她。”
李小白奇怪地问：“娘，你怎么这么讲？人家是冲我来的，跟龙溪镇有什么关系？”
张兰香说：“她根本就不该来龙溪镇。”
李小白摇摇头，觉得母亲不可理喻，扭头就回了屋。
汪如男问了一个路人，晓得县立中心小学就在镇子的后山上，穿过几条巷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