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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曾老板一行人离开了后,那个叫做玉娘的妇人终于喘了一口气。
她拿起蜡烛,用用罩着烛火,与她的女儿阿喵一起,来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从街上看去,棺材铺的铺面并不大,只是一进两楼的窨子屋。穿过门楼,就是一个四合庭院,宽敞,洁净。院子的尽头,是一溜的平房。玉娘推开门,在烛光的照射下,屋子里,就地显现出了,一字儿排开的,七具漆黑的棺材。
那七具棺材都静静地摆放在条凳上,好象在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什么。
看到那七具棺材,玉娘的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笑容。那笑容,浅浅地敷在她的忧伤的脸皮上,显现出来的,不是笑意,而是,更加的忧戚。那烛火飘摇不定,她的脸上的笑空也就显现的是怪异而狰狞。
阿喵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心里就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她不明白,她们在乡下住得好好的,母亲为什么非要在爹爹刚死不久,就搬到镇上来住,而且,住到这个阴森森的棺材铺里来。
玉娘伸出手,敲了敲身边的棺材盖,棺材发出“空空”的声音。她转过身,又敲了敲身后的那具棺材,依然是“空空”的声音。棺材的声音,在这深夜响起来,一点儿也不是那种沉闷的声音,而是脆响的,透明的,有一种刚性的感觉,透着死亡的气息。饶是阿喵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崽家,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玉娘感觉得到阿喵的寒战,问她道:“阿喵,怕了?”
阿喵看了看一眼,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作声。
玉娘爱怜地抚了一下阿喵的头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阿喵,娘也是没有办法啊……”
阿喵看了娘的神色有些黯然,心里也不禁一酸,说:“娘,我不怕。”
玉娘说道:“我就晓得我们家阿喵天不怕地不怕,你说是不是?”
阿喵便做了一个笑脸,说:“那当然了,谁说蛊婆家的人是胆小鬼?笑话。”
玉娘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不希望你出身在蛊婆家哩,可是……”
阿喵打断玉娘的话,说:“娘,你就别说了,其实,不管你是不是蛊婆,我都无所谓的,只要你是我的娘,别的,我才不耐烦管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一股冷气从屋外呼地吹了进来,还来不及多想,阿喵就被一个人猛劲地一掀,被掀倒在地,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声音惊惶地尖叫道:“蛇、蛇啊——”
那人这么一叫,动作非常地快,一下子就爬到了一具棺材上,手里往地下指道:“蛇,蛇啊——”
这时,玉娘也看到了,一条四五尺长的毒蛇正吐着信子,碰到了棺材上。如果不是那个人推倒了阿喵,阿喵是铁定躲不了毒蛇的那一口的。玉娘的眼睛便狠狠地盯着那只蛇,一动也不动。那蛇凶狠地,也盯着玉娘,也一样地一动不动。
阿喵这时站了起来,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后怕。她抬头看了看高高地站在棺材上面那个救了她的人,又是一惊。
猛一看时,她还以为那不是人,而是一个——鬼。
那是一个女人,破破烂烂的衣服,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了,在风中,被挤进屋来的风吹得呼呼乱响。她的头发长过了胸口,把她的脸都遮住了。
阿喵不由得退了一步,还是对着她,说道:“你是哪个?为什么要救我?”
那女人指着地上的蛇,害怕地说道:“蛇,蛇啊——”
那只蛇和玉娘对视了一会儿,像是被灌了迷魂汤一样,终于,慢慢地垂下了脑袋,身子一软,直直地瘫到了地上,死了一样。
玉娘蹲下来,把那条蛇捉在手里,掐了一下蛇头,说道:“这是一条家蛇,还不认识我们,现在好了,再也不会伤我们了。去吧。”
玉娘的手一松,那蛇就苏醒了过来,静静地瞅了玉娘一眼,就爬出门去了,一会,就钻进了屋角的草地里,不见了。
直到那蛇消失了,棺材上那个女人才停止了害怕,嘴里,再也不惊恐地说蛇、蛇了。
阿喵伸出手,想拉那个女人下来。
那女人并没有抓阿喵的手,一下子跳了下来,飞也似地往屋外跑去,边跑,边拍着手,欢天喜地地叫道:“天上星,亮晶晶,天上月亮爱星星……”
阿喵眼见着她跑出了屋,眼里很是迷茫。
玉娘说道:“是个癫子。”
阿喵说道:“是个好癫子。”
玉娘若有所思,说道:“天不早了,睡去吧。”
母女两个关好门,来到前屋,上了楼,打开卧室的门,对阿喵说:“今天先将就,我们睡一起吧。”。
阿喵很高兴,说:“娘,这再好不过了,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睡了。”
玉娘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她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铺好被子,这才说道:“睡吧,啊?”
两人上了床,玉娘就“噗”地一下,把蜡烛吹灭,霎时,屋子里,就被一团浓黑沉沉地裹住了。在那团沉沉的浓黑中,阿喵忍不住,还是问了,说:“娘,我们好好的,到龙溪镇来做什么?”
玉娘没有回答。
阿喵的倔劲一上来,就提高了声音,问道:“娘,你告诉我啊,我们在乡下住得好好的,怎么连爹的坟都不守,偏偏要搬到龙溪镇来住啊?”
这时,玉娘低沉地说道:“因为,你娘想做一件事。”
阿喵问道:“什么事?”
黑暗中,玉娘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杀人。”
阿喵一听,便拍着手叫道:“杀人?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看娘杀人了。那么娘啊,你要杀的人是什么样的啊?”
玉娘说道:“你小孩子家,问七问八的做哪样?”
3
“阿喵。”
“阿喵?”
玉娘叫了两声,阿喵没有应她,想来,应该是睡着了。她悄悄地起了床,走到床的那头,看了看,阿喵睡昨正酣,嘴角,还挂着一丝怀想。玉娘晓得,这孩子,又在想她的爹爹了。想到钟汉阳,玉娘的心里就一痛,只好摇了摇脑袋,好象是在把那一硬生的痛的痕迹摇出去。其实,她也不是不晓得,她这么一摇,是丝毫不起作用的。阿喵的嘴角张了一张,含含糊糊地叫道:“爹爹,爹爹……”她叫着,双臂就伸出了被子,仿佛是要抱住她的爹爹一样。玉娘再也抑制不住了,眼泪,就扑苏苏地流了出来。她赶忙轻手轻脚地把阿喵的手给放到了被子里,掖好被角,再仔细瞧了瞧,阿喵又重新进入了沉沉的梦乡里去了。
玉娘把一个大大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个陶罐,这才轻轻地走出了门,再把门轻轻地带上。她轻轻地下了楼,来到了棺材停放的屋子前。
此时已是下半夜了,远处传来几下更夫打更的声音,“笃”“笃”,单调而清冷。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那锁便应声而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