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又摇头，他说：“杀魔人是我的祖先，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着这个佛堂，梨树一有异动，我就会马上赶过来。我的父亲告诉我，如果梨魔现世，要尽全力帮她完成心愿离开，减少杀戮，小环，我没想到你就是梨魔。我没想到，我会亲手送你上路。这一个月来，我一直站在你的身后，一直看着你杀人，我不想出现在你的面前，助你完成心愿，小环，我舍不得你离开。可不应该再有人死亡了，这乱世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不应该再有人被你杀害，小环，你的心愿是什么？”
我冷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说：“李隆基死，你死，我就收手。”
小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抽出腰间的青芒剑，手指划过剑的长锋，剑尖向天，剑柄朝地，横在我的面前，说：“青芒剑，先杀李隆基，后杀我，不得抗令。”
青芒剑呜咽地呻吟，整个剑身颤动，弯曲，像是不愿意。
小白用手指弹剑身，厉声说：“我以谪仙人身份命令你，不得抗令。”
青芒剑从小白的手中飞出，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圈，青色光芒大盛，一声长长的龙吟哀伤划破长空，最后，收敛锋芒，回鞘。
小白没有和我道别，他背转过身，唱起了一首苍凉的歌：“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九）
我真想小白死吗？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心里并没有恨他入骨？看着小白渐渐地远去，心里油然而起不舍。
“这就是你想起的全部？”小白曾经这么问过我，难道还有什么我不曾想起？
与他相识于天宝七年，皇上召他入宫为我做诗，牡丹花前，鲤鱼塘边，他为我作《清平调词》，爱上他的才气，常常吟唱他的诗篇，后来，他为我做《长相思，在长安》，让我明了他的心意，天宝十年，我们相约六月十三半夜私奔，结果在六月十三的大清早，我却收到了他给我的辞别信。再后来，我就恨到忘了他。
这就是我与他的全部，还有什么我没有想起。六月十三，六月十三，我轻轻地念着这个日子，用长长的指甲在地上划下这四个字。偶然，一片梨叶飘落，盖住了“三”字最上面的那一横，那行字就成了“六月十二”，我的心猛地一抽，六月十二夜，我见过小白。
我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字，心好痛。原来我会忘记李白，并非因为恨他，而是怕见真实的自己，怕见那么丑陋的自己。
天宝十年，六月十二夜，夜莺啼啼，我便衣轻装，来到小白在长安的陋室，红烛轻摇，他坐在桌前，我站在他前，犹豫徘徊，歉疚满面，最后，我对他说：“小白，我已习惯了锦衣玉食，难以忍受与你穷苦飘泊，我们之间，还是罢了吧。”
这就是真相，不是小白离开我，而是我贪恋荣华，舍弃了他。所以他才会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是我乱了他的心，然后弃了他，他才黯然离开长安，在尘世飘泊。
拔腿乘风而飞，我要追上小白。
他没有走远，我很快就赶上了他。落在他的面前，抱住他，眼泪刷刷地流下来，我拍打着他的背，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明明是我先抛弃你的，为什么你不说。”
小白推开我，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他笑着说：“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爱的女人开心，又做对了什么？如果我能给你幸福，那你又怎么会受现在的苦，所以，错本来就在我。小环，不要哭，等我帮你完成心愿后，你要笑着上路。”
我挡着他的路，大声地哭着说：“小白，不要去，我收回那句话，你给我好好地活着。”
小白叹了一口气，说：“谪仙家族的人，一旦对着青芒剑下了命令，就不能收回成命，小环，回不了头了。何况，你死了，我也不想独活在这个世上，离京这五年，我靠着对你的思念才活了下来，如果没有了你，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
我冲到他身边，拔出了青芒剑，剑在我手里像雷鸣般响，锋芒刺瞎了我的双眼，小白大喊着：“小环，快丢开剑，你会害死自己的，快丢开剑。”他想冲进来夺剑，我把剑放在胸前，用尽所有的力气腾飞，他不会飞，只能离我越来越远。
我已经完全看不见，剑在我的怀里，正在一寸一寸地割开我的身体，我对剑说：“青芒，当我完全消失以后，你要答应我，不要实现小白对你下那个的命令，要帮我好好地守护着他活着。”
青芒剑又发出了金属吟声，它说：“命令是不可以改变的，但主人下命令时，并没有规定时间，他并没说要什么时候执行这个使命，我会等他自然死去才开始执行命令。梨魔，你安心地去吧。”
青芒剑，刺穿了我的心脏，我听见了很多女鬼们幽怨的惨叫，笑了。
青芒剑下留情，我没有魂飞魄散，只去除了我身上的魔力，给我留下一魂，但因为杀孽过重，也无法投胎，最后，我完完全全成了梨树，真正的梨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春季花开，夏季结果，秋天叶落，冬季裸身，与其他的树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会思考，我还拥有着人的思考。
公元762年，远方的风带给我玄宗崩的消息，我想，青芒剑开始行动了吧。
六月十三夜，小白又来，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拎着酒到马嵬坡来，自斟自饮，然后烂醉如泥。六年过去，他已白发苍苍，容颜枯萎，大限将至。
他拿出两只琥珀杯，一杯放在梨树下，一杯拿在手上，满酒，对月，高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一次，他又醉了，只是再也没有醒。
他合上眼，抱着我那粗大的树身，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愿化身那华清池畔的一朵青莲，做五百年莲子，五百年荷枝，五百年荷叶，只为着绽放的那一刻，你能从我身边走过。”
（完）
笑靥如花
“哗”的一声，一双白皙的玉足踏入溪里，接着一声叹息从上方传来。我知道，是她回来了。
习惯性的，我仰着头看向坐在溪边的她，小巧的脸上有些忧伤，双脚在水里无规律地踢着，溅起的水花把她的裙摆都弄湿了。“唉，没想到，我变换了各种身份，还是得不到真爱。到底，真爱是什么呢？”她自言自语着，述说着她这一次附身的经过。“我这次附到了杨玉环的身上，以为就此能得到幸福了，没想到还是不能如愿。难道我注定要孤独一生吗？我的一生，可真够长的。”我难过地看着她呆呆地自伶自唉。
自从我被一次莫名的暗涌推到这里后的几百年里，她总是来来去去，有时隔几年她就回来，有时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但每次她一来，都会坐在这里，说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我一直呆在溪里，默默地听着她的哀伤，看着她流泪。
没有谁知道她到底多少岁了。自从我来后到现在，她的容貌一直没有改变过。连溪边呆了快两千年的石头也不知道她的岁数，只知道她是个竹仙，因看不透情关，便一次次地附身到不同的人的身上，可还是一次次地被伤害。
老石头低声说，“她第一次附身的是西施，爱上范矗后，却被他一次次地送上别人的床。伤痛之下自杀。而后又附身到一个叫孟姜女的身上，没想到刚和她新婚的夫君在三天后就被官兵抓去建长城。后来没多久就听到她夫君身亡的消息，她悲痛之下用了法力，把她夫君死时附近的城墙全击倒了。再后来她又回到了这片竹林。”老石头叹气说，“她只是太寂寞了。”“也是，她只是一个寂寞的仙子，上天却让她一次次地受伤害，真不公平。”我撇撇嘴。或许我们同是女子，所以我才更能感受到她的无奈与心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