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偏爱浮云,有几人能看透浮云?我看过太多为了一己私欲而引发的战争,看过太多为了个人利益而贱踏人命,能把浮云踩在脚下的,猴神医是一个,眼前的女子也是一个。她为了夫君,连命都可以不要。
猴神医下药如神,天亮以后,女子就精神了。她看见伤口被处理得很好,曾经四处寻找帮她的好心人,只是她永远都不会找到。
女子又开始摸我了,我居然不再排斥,任她摸着。只是,她摸啊摸,又开始哭,她说:“我孟姜女,一定要找到夫君才回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孟姜女?原来他是她的夫。
长城不是无情物,砖头也是多情种,痴情所至,石头也开。
我忍痛,强行剖开了我的胃,崩落的石块满天飞舞,发出了震天的巨响,长城倒了,因为她的哭泣,我自毁长城。
我的胃里,全是被我吃掉的人,有些嚼过的已经扁扁地塌着,有些没嚼过的还有着饱满的躯干,只是无一例外都开始腐烂,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我看见孟姜女两眼瞪得很大,她被惊呆了吧,我很想告诉她快去寻找万喜良的尸体,然后把尸体带回家,做个坟,了却心愿。可是等了很久,等到我的胃都开始发凉,她还是一动不动。
她是惊喜过头了?还是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我胃里的那堆尸体里,突然站起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他费力地爬了起来,只有一只胳膊,一条腿,半个脑袋,一跳一跳地,朝着孟姜女而去。他的唯一一只眼珠,挂在了鼻梁,而半张嘴巴与耳朵合在了一起,我听见了很含糊的声音:“阿姜,孟姜,姜女。”
他扑过去,用单手抱住了孟姜女。
孟姜女一把推开了他,惊慌地喊:“鬼啊,鬼啊,好可怕的鬼啊。”然后,她仓惶而逃,逃之夭夭,再也没有回来。
万喜良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用力地喊:“别走,我是喜良啊,我是你的喜良,我为了见你,一直顽强地活着没有死,我不是鬼。”
我再也没有见过孟姜女,倒是万喜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他每天总在问一个问题:“孟姜女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的外表?爱情,真的没有条件吗?”
(完)
第九个故事:长恨歌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长恨歌》
(一)
公元756年,天宝十五年,六月,飞霜。
马嵬坡,是我的葬身之地,我生于六月,没想也死在了六月。在驿馆内小小的佛堂前梨树下,我的贴身太监高力士,用二尺白绫勒死了我,然后把我挂在了最粗大的梨枝上,甩袖离去任我被官兵们轮流观赏。
那些恶心的男人,一边不停地骂我祸世奸妃,另一边却用肮脏的手摸着我的身体,在我光滑的皮肤上,反复地揉搓,我那美丽的衣裳,先是被风吹在了肩膀,后来干脆被扯在了脚踝,失去血色的身体更显得像一块白玉,还没冷却的皮囊成了色鬼们垂涎的对象。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爱着一个男人而且被一个男人爱着,我只不过弹弹琴跳跳舞取悦我的男人,没杀过人也没杀过鸡鸭鱼鹅,不偷不抢不盗不窃,不奸不淫不掳不掠,我错在了哪里?为什么我要受到这么多人的愤恨?为什么这么多人一定要置于我死地才罢手?
我飘在了梨树的顶端,看着尤挂在枝干上的肉身,不停地思考着,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错不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男人有错,他的错便是我的错,大家无法说他错,便只能把错都怪罪于我,女人唯一的错,就是错嫁了人。如果嫁对了人,纵使千错万错,也终归无错。
尸体挂 了三天三夜,经历风吹日晒开始僵硬得像石头,终于大家 都看得厌了,终于梨树下,冷冷清清,我听见军队即将离开的消息,我想,那个人会不会来见我最后一面。
等待的最初的苍老,何况,我一直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直到军队走得干干净净,他始终没有来,我最后的归宿是几个小兵堆起的一坯黄土,唯一的墓碑是偶然从树上掉落的梨枝。想我一代芳华,曾经的羞花美人倾国姿色,竟然默默地死在了这寂寥的马嵬坡。
马嵬坡,梨树下,来到这里,注定我要离开人世,做孤魂野鬼,我告诉自己,只要那个人来看我一眼,我就不恨不怨不恼不怒不嗔不痴安心离世,而这点小小的祈望并没有得到满足,所以我成了冤鬼,六月冤死的人,鬼差也不敢轻易拘魂,牛头马面只敢在我的周身游荡,把他们的拘魂索挥舞得呼呼作响,但不敢靠近我半步。我听见牛头对马面说:“这马嵬坡本来就是极阴之地,再加这佛堂前用来收集冤气的梨树,这杨贵妃的鬼魂怕是成了魔了,我们还是躲得远一点的好。”
魔,我笑了,我是魔吗?我行走在天与地之间,冷冷地笑看人间,李隆基,你在哪里?,为什么在我做你的替罪羊以后,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想要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流淌着温暖的血,怎么能郎心如铁。
(二)
兵荒马乱,马嵬坡孤鬼横行,唐军一走,这里就完全地人踪灭,鸟飞绝,可是有一个人,恰在此时来,来了还不肯走,黑白相间的头发,却不见背有一丝的佝偻,脸没有皱纹只是沧桑满面,他总叹气,总忧伤,总不离去。
他经常仰头,望着梨树的顶,也就是我坐的地方,眼神很惆怅。
树梢不胜寒,不是我不想下来,而是我下不来,每每我想离开,灵魂深处就传来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扯我的心,我想走却走不了,所以只能日日夜夜坐在梨树的顶上,太阳来时,我就附在梨叶上,月亮出来时,就出来咒骂太阳。我应该是魔吧,反正周围的鬼们没一个敢靠近,它们都怀着惊恐的眼神,远远地朝我膜拜,远远地,还听见类似于“梨魔大人现世,血流成河”之类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
只有他陪着我,他在树下,我在树端,不近不远地互望,不声不响地作伴。一个月后,正是七月半鬼节,月亮很亮,又大又圆,他本来盘腿坐在地上,突然站了起来,开始沿着树根往上爬,一阵敕敕声后,他提着剑,站在了最小的那根梨枝上。
我好奇地问他:“你也是鬼吗?怎么可以这么轻?”
他说:“这是轻功,不要说是站在枝头,就算只是一片飞叶,我也可以踮起脚尖稳稳地站着,纵叶飞花,凌波微步,轻功的六层境界而已,小环。”
我惊讶地噫了出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挥起了手里的三尺青锋剑,在月光下青芒毕露,快速地朝我而来,剑寒直逼我的脸,我站了起来,努力地躲避着他的杀招,我退一步他进两步,我左移他紧追,我右躲他又至,树顶的地方很小,很快,我无处可逃,在树的最边缘,他的挥出的剑网封住了所有的前路,唯一的退路,就是跳下去,于是,我就跳了下去。
像一只鸟般轻巧地落地,我站定了身体,仰头看着他,他站在树端,居高临下俯瞰着我。我气急,指着他说:“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剑刺我,我和你有什么仇?”
他从树下飘下,与我面对着面,把剑入鞘,说:“你现在自由了,小环。”他直接走了过来,抱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推开他,用手打了他一个巴掌,他的脸上出现了黑色的五个手指印,他摸着脸,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