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我苦笑了一下,说:“从九岁开始,我就决定,我的美丽只为他而展露,只有他才可以看到我真正的样子,可是,他却对我的美视若无睹。而我用本来的面目,只需在街上晃荡一圈,就有一群的男人围着我转。宋大人,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女子争着当杀人凶手吗?”
我说:“是因为登徒子太花心了?”
她摇了摇头,说:“登徒在死之前,给我们五个人都写过信,嘱咐我们取走他身上留给每一个的东西,一人一样,然后说,他因为最爱的人而死。”
原来如此,我转念一想,又问:“所以你才半夜拿刀出去,想杀了他?”
她点了点头,说:“可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地上,不过还没有断气。他和我说了一句话才断气的。”
我问:“是什么话?”
巧巧看着我,很久才说:“他留给你一个谜题,等你收集他留给我们的五样东西,得到了谜底,我才会告诉你他留给我的话。”她走到床边,俯身,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长条的小包包,小心地翻出了一把亮亮的小刀,递给我,说:“这是相公自杀用的刀,也是我从他身上取出的东西。”
刀?看到了刀,心沉到了很低很低。
(十一)
离开巧巧,半夜,来到了公堂,这里空无一人,我手上紧紧地捏着那把刀,十年前的事情又重现在我的面前。
那年,我十七岁,楚国与齐国交战,我与师傅屈原被齐将所擒,被关在大牢当中,后来楚将淖齿率兵攻打齐军,大胜,齐将挟持我们师徒想趁乱逃走,而登徒骑马前来,就是用我手上的这把刀结束了齐国将军的性命,救了我们。我亲手拔出了这把刀,送回给登徒,刀上留着敌人的血温,登徒没有接过刀,他伸出手指,沾了刀上的血,放进嘴里尝了尝,嘿嘿地笑着,对我说:“嗨,美男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宋玉,字子渊,请问恩公高姓大名,日后必定有所报答。”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眼神却不离开我的脸,说:“我叫登徒子,字牙姜,以后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小玉子。”
我把刀递给他,说:“登徒将军,请叫我宋玉,这是你的刀。我宋某从不欠人情,以后只要我宋某能办到的事,登徒将军只要一句话,宋某必定为你办到。”
他没有伸手,笑着说:“看你长着比女人还精致的脸,还以为性格也会扭扭捏捏,没想到挺有男子气慨的嘛。这刀你就先留着吧,等哪天我想到了要你办的事,再来取回这把刀。”
事实上,没到一年,他就取回了刀,他要我办的事,就是遵守一个对他的承诺。十年了,这刀又轮回到了我的手里,刀柄上刻着的“姜”字,还是那么清晰,刀锋上,还像留着齐将的鲜血。
坐在案桌前,点起油灯,面前放着三件证物,一刀,一耳,一手,分别代表了三个字:“姜”、“子”、“渊”,再加上柳眉吞掉的“牙”,这不分明代表着登徒与我吗?“牙姜”与“子渊”,青鸟手上的那只右脚,是不是也刻着一个字?登徒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豆腐西施的店,在皇城的最东边,我骑着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家,答案就在眼前,我迫不及待。
咚咚地敲门,门里传来争促的脚步声,青鸟开门看见我,愣了一下,我说明了来意,她没有多话,领我进了她的房间。
她从床的最里面,拿出登徒的脚,说:“宋大人,其实我一直知道登徒子心里有一个深爱的人,我只是他填补寂寞的替代品,他把最大的秘密,刻进了脚底心,他和我说过,有一个字,他永远没有机会说出口,所以只好刻在脚底,他说他走过每一寸土地,都会留下他爱的印迹,他说只要他站着,就永远没有人能发现他的秘密。他死前一天,寄给我的信里,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并要我好好地把这个秘密藏起来,除非宋大人来取。”
她把脚递给我,接着说:“他给我的信里,还说了一句我看不懂的话,是五个字的:牙刀脚耳手。”
回到公堂,拆开脚上的裹布,我看见了登徒刻在脚底的那个字:爱。
牙姜爱子渊。
(十二)
他爱我…心在翻滚,被我天天诅咒着的登徒爱我,今天我才明白,为什么他要我立下那个诺言,原来,他爱着我。
我捶打着桌子,说不清的难受,我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死,是因为我而死的。我抬起头,仰望着天,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为什么没有月亮,为什么没有星星,为什么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雨?说不出的心痛,一阵一阵的痛,是可怜登徒压抑了十年的爱吗?还是为了爱慕着登徒却得不到他回应的女子们吗?还是为了我这十年独守的年华?
突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迫使我起身奔跑,漆黑的夜里,没有灯笼,没有影子,我穿越着黑,穿越着时间,要去找到登徒最后说的那句话,一定要找到。
邀月小筑,夜灯独亮,巧巧坐在桌子前,沏着了壶茶,她看见我,笑着说:“宋大人,请坐,喝杯茶吧。”
我坐在她的面前,接过茶,碧绿的叶子飘在杯底,鼻尖闻到了阵阵清香,喝了一口,我说:“夫人,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登徒大人的心意,对吗?”
巧巧点了点头,说:“相公是一个很得女人欢心的人,他的身边,有各色各样的女子来来去去,但没有一个能得到他的心,想知道我明明和别的男人生了五个孩子,还要坚持留在他的身边吗?”
我摇了摇头。
她接着说:“因为他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表面好色风流,事实上不近女色,我要留在他的身边,帮他守着这个秘密。我爱的人不爱我,他爱的人不爱他,我和他同病相怜。宋大人,你是不是想听他留下的那句话?”
我点了点头。
巧巧说:“他死前,对我说:‘我活着做不到让他与她在一起,所以我死,放他自由。’”
如我所料,他真是为了我而死。
十年前,他救了我以后半年,我们俩同朝为官,一同被王宠幸,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一壶酒,到了我的家,喝光了酒,他对我说,来取他的刀,要我答应他一件事。我问他是什么事,他在房间里踌躇了很久,最后才下定决心说:“玉儿,我要你答应我,不要成亲。”
我听了马上摇头,说:“登徒大人,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宋家会从此绝后的。”
登徒把空的酒瓶摔到了地上,不理我的抗议,哈哈笑着往外走,留下了另一句话:“这个诺言的有效期是我的一生,玉儿,你接受或不接受都行,反正我要你做的事就只有这一件。”
这一守,我就守了十年的约定,直到他死,约定自动失效。十年之中,我无数次问自己,我明明没有答应他要守约,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女子成亲,十年以来,我碰见过无数的好女子,为什么我都没有勇气去告诉她们我也喜欢着她们, 我明明渴望着爱,却独守着空房,答案是什么?
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行至家门口,身体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一俱温暖的身体紧紧地贴进了我的怀里,是媚儿,她怎么来了?
媚儿紧紧地抱着我,说:“宋玉,我放不下你,带我走吧,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要,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值得了。”
我抬起她的脸,一如既往的美丽,火热的脸颊在我的掌心颤抖,像一朵等待被一亲芳泽的鲜花,有花堪折,要折吗?
我的脑子里,又看见了登徒,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拎着一壶竹叶青,朝我招手。松开了媚儿,我踢开门,跑回房里,紧紧地关上了房门了。原来,我想折的从来不是花,而是那花边的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