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我跑过去,抱住她倒下的身体,她说:“登徒,虽然我不是杀你的那个人,但我也一样要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七)
一天两命,两个年青的容颜在我面前绽放后完全枯萎,到底是什么力量在让她们死得如此坚决,是爱吗?对登徒子的爱吗?
半夜三更,从公堂走向回家的路,没有月亮的晚上,独自提着一个小灯笼,只照亮着自己周边三尺,影子在身后跟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这就是真实的我吗?没有勇气去爱,没有勇气去追求媚儿的我吗?为什么柳眉可以为爱不顾一切,裘婷可以放下所有追随登徒而死,而我,明明喜欢的姑娘天天爬上墙头看着我,却没有与她结成连理,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别人的花轿?
我把灯笼放下,转身,与自己的影子面面相对,它躺在地上,冷冷地看着我,黑色的眼睛,黑色的脸,嘲笑着我的懦弱,我咆哮着,指着它,骂:“我不是懦夫,我也有爱,我心中也有澎湃的激情,我也可以追求心爱的姑娘,我只是为了遵守诺言,一个十年前许下的诺言,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嘲笑我?”
影子也伸着手,指着我,只是它无声无息,一直指着我,好像对我所说的都觉得可笑,觉得可笑之极。
我一脚踢飞了灯笼,影子没了,再也没有人会笑我,我开始狂奔,夜风呼啸,我敞开了胸前的衣衫,让冷风灌进我的身体,一点都不冷,三十年不曾流动的热血,在这暗夜里,如千军万马般奔腾,我的姑娘,我要把你抱进我的胸膛,我要亲吻你红红的脸蛋,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媚儿的夫家,在我的面前,气喘如牛,踢门进去?然后拉起媚儿的手走?可我真这么做了,那又会伤害到多少人?而且还会成为一个全国上下议论纷纷的闹剧。悬崖勒马还是策马向前?心在拉踞,我像一块木头一样,呆呆地在媚儿新家门前站了一整夜。
远处的高山,传来黎明的消息,我僵硬的身体,试着移动着腿,还是回去吧,面前的门,吱丫了一声,窈窕的女子端着一个脸盆从门里出来,媚儿,思念了一整夜,考虑了一整夜,念了千百遍的姑娘,活生生俏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刻,是神要让我与她相遇。
媚儿看见我,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嘴,小声地问:“宋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直直地盯着她,冲上去,把她紧紧地抱住。她受到了惊吓,拼命地挣扎,我把她抱得更紧,在她的耳边说:“媚儿,跟我走吧,嫁给我,嫁给我!”
媚儿听了我的话,一动不动,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用力地,抓得我生生地疼,然后,她开始哭,压抑的哭声嘤咛婉转,在我的心里盘绕着,缠绵悱恻。
一会,她不再哭泣,把我轻轻地推开,说:“宋大人,媚儿如今已为人妇,就请你另择贤妻吧。”
我抓着她的手,急切地说:“媚儿,真的不可挽回了吗?我一直很喜欢你,媚儿。”
媚儿凤眼圆瞪,她说:“如果一直喜欢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找我?整整三年零六个月,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思念你的泪水中孤寂而眠,而你,看着我痛苦却袖手旁观,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为什么以前不来找我?你这天底下最狠心的男人,我恨你。”
我看着她,说:“媚儿,我有苦衷的,是我对不起你,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不再让你一个人爬墙头,我要与你鸳鸯比对,连翼而飞,媚儿,跟我走。”
媚儿冰冷地后退了几步,她说:“真心的爱,是不会被任何力量阻隔的,宋大人,请回吧。”
她从我身边绕过,踏着清晨的阳光,袅袅而去。
(八)
日上三竿,一夜未睡且凌晨被拒的我,又坐在了审案的公堂,一点也不困,很多复杂的情绪在脑子里交织,沮丧、忧伤、难过,抑或迷茫,面前是惊堂木,还有决定凶案真相的官印,我居然开始羡慕登徒子,有这么多女人愿意为了他死。想我宋玉,被称为当朝第一美男子,有权有势有貌,却求一女子而不得。我苦笑了一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纸,属下们把昨天一天的调查结果放在了我的面前。
青鸟,没有作案时间,为了赶清晨豆腐上市,她和很多人一起从寅时忙到了巳时,我决定直接释放她,以免再重现公堂血溅的覆辙。
下一个审问的人,是红娘,她家里人说,那一晚上她早早就入睡了,没有证人可以证明她没有半夜偷偷出去。不过,她或许是这五人当中最令我棘手的人吧,她的父亲张大夫,自从我拒绝当他的乘龙快婿之后,一直视我为眼中钉,平时就处处与我针锋相对,这次又是牵扯到命案,他不知道又会搞出什么花样来,这不,从门外传来官差的通传,张大夫听说要提审他的女儿,决定亲临公堂听审。
膘肥体壮的身影都等不及我同意就直接闯上了公堂,花白的胡须朝我吹了吹,死死地瞪了我几眼,找了条凳子坐了下来。
红娘是大家闺秀,却长得小家碧玉的秀气,她的脚步沉稳,不因为捕快们齐声高喊“威武”而露出丝毫的胆怯,这样的女子,典型的外柔内刚,外表的柔弱却极难改变心意。四年了,她仍然未曾嫁人,待字闺中,只为了登徒一个人守侯。
四年前的那个雪夜,是我与她第一次相见,那时她的父亲到我家为女儿提亲,我娘欣然同意,只待我点头,我本来也想拒绝,但不想当场拒绝让张大夫下不了台面,想着过个几天,再找个理由推托掉这门亲事,谁知在她父亲来提亲后的第三天夜里,外面正在下着厚厚的大雪,一个清丽的女子披着红色的毛皮风衣敲进我的家门,她只身前来,眼神坚定而又带着满腔的热情,她来求我,拒绝掉与她的亲事,因为她这一生只爱登徒子一个人,绝不会再嫁他人。她说她无法说服父亲,所以希望能说服我,如果我执意要娶她,那最终只会娶到她的灵牌。
四年后的公堂,是我们的第二次相见,而这次的提审,是第三次相见,时间悄然过去,登徒已逝,她为阶下囚,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对登徒的爱吧。红娘的眼神一如当年那么清澈明亮,她跪下前,往父亲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问她:“红娘,为什么你要杀登徒大人?”
红娘抬起了头,说:“因为我与登徒大人有私情,我有了他的孩子,此生我非他不嫁,但我的父亲不肯让我做妾,而登徒大人不肯休妻另娶,所以我杀了他。”
张大夫从凳子上霍地站起来,跳着说:“红娘,你别乱说话,不要污了你清白的名声!”
红娘朝着父亲的跪拜,哭泣着说:“父亲,是女儿不孝,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张大夫老泪纵横,指着女儿,颤抖着说:“红娘,我没想到你为了能嫁登徒子,什么谎话都肯编,你说与他有私情,你说你有了他有骨肉,那你就把右手的袖子卷起,让我亲眼看看你的上臂。”
红娘有些疑惑,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她卷起衣袖,不过还是听话地把上臂展露在大家的面前。天!洁白的肌肤上,一颗守宫砂傲然挺立,像雪地里怒放的红梅,在向天下昭示着这个女子的清白之躯。
张大夫指着她的守宫砂,对我说:“宋大人,你也看到了,我的女儿还是处子之身,怎么可能与登徒子有私情,请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