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登徒死的第二天,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五个女子,一个是登徒的老婆,四个登徒的情人,不管哪一个是凶手,都是曾经与登徒朝夕相处互相爱慕的人,为什么要杀了他?是因为情,还是因为钱?是因爱成恨,还是早就怀恨在心?明天,我一个一个单独审问,真相就在我的眼前,我却看不透。
(五)
雄鸡三声唱,天下亮堂堂,穿戴整齐,上公堂,先审柳眉,一夜不见,她好像又老了,背总佝在胸前,双手像是捧着某个东西紧紧地捏着。我翻看仵作的纪录,注意到最后一句话,好像是后来才加上的。他写着:“死者右侧门牙缺失,疑似新近才掉,不过不能肯定是凶案发生当天掉的。”
我看着柳眉,问:“柳眉,案发当天,你为什么会去找登徒大人?”
柳眉移动了一只手,那手,皮包着指骨,不复往日凝脂,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纸笺,淡黄色,远远地瞄一眼,我就知道是登徒特用的书信笺,这样的纸在我的书箱里压着厚厚的一叠,我拿过那纸笺,看见苍劲的字体在眼前龙飞凤舞:“眉,黄昏时分,请来邀月小筑小酌,登徒。”
我扬起那纸,对着柳眉说:“那你是何时到达登徒大人的书斋邀月小筑的?又是如何杀他的?”
柳眉说:“我在黄昏之前到的,那时应该是未时,当时登徒大人正坐在房里饮酒,他有些喝醉,我就拿刀刺进他的心脏,杀了他。”
我拍响了惊堂木,厉声地喝道:“大胆柳眉,竟敢欺瞒本官,昨日捕快询问过妓院妈妈,她说你那天明明是申时三刻才离开妓院,去找登徒大人,那到达邀月小筑的时候,应该是酉时才对,怎么可能是未时?你提前了自己到达的时间,是因为你在酉时到达那里时,登徒大人已经死了,是不是?”
柳眉,一下子眼泪流满鹅蛋的脸,她拼命地摇头,说:“大人,我是未时到的,是我杀了登徒大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是我杀的。”声音的最后几个字,转成绵长的哭音,她半个身子伏到了地上,后背一起一落。
等她稍微平静,我说:“柳眉,你可知登徒大人是何时死的?”
她眼泪汪汪,说:“是我杀的,是未时死的。”
这女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举起手上仵作写的纪录,说:“正确的死亡时间,是寅时到卯时,是凌晨到黎明之间,之所以到酉时三刻才被人发现,是因为登徒大人睡前特意吩咐过,除非他特别邀约的人,谁都不能进入他的书斋,如果不是宋王派人紧急召他进宫,可能到了第二天也不一定被人发现他死了。”
柳眉听完,嚎啕地哭着,我让官差扶起她,说:“柳眉,你看到了登徒大人的尸体,为什么不报案?为什么要悄悄地回去?是想不被人发现吗?如果不想被人发现,那你为什么又要承认是你杀了登徒大人?”
柳眉停住了哭,她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把另一只从未松开的手,摊在我的面前,我看见她手的正中心,是一颗牙齿,门牙。
她微笑着,把那颗牙吞进了肚子,然后对我说:“宋大人,你爱过么?听说宋大人从来不曾近过女色,我想你也懂不了这人间的情情爱爱吧。不管你怎么问,我都只有一个答案,是我杀了登徒大人,我就是凶手,没有人能和我抢,永远都抢不过我,哈哈~~~”狂笑着,一头撞到了房柱上,头裂血崩而死。
满堂混乱,一地脑浆,鲜血溢流,柳眉死了,带着登徒的门牙,她毅然绝决的死了,我傻傻地坐在案堂上,看着手忙脚乱的官差们,听见前来听审的人们惊声尖叫,一股冷意从心的最深处弥漫全身,我想,如果我不去追问真相,她就不会死。
可,她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凶手?为什么不报案?
(六)
黄金不惜买柳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昨日笙歌荣华享,一朝身去随爱郎。
随手在黄色纸上写下了四行字,慨然一叹,我呆在了邀月小筑,好像看到了柳眉与登徒两情相悦吟诗作画相伴相随的画面,她必定是爱极了登徒,生不同生,死要共赴黄泉,只是,他和她死了,留下了一堆的谜团。
柳眉死后,我中断了审案,让官差们去查清楚余下的四人,谁没有作案时间,谁有作案时间,第二天再重新提审。离开公堂,信步就来到了登徒的书斋,在皇城的一角,临着一个小湖,清静独居。记得五年前,我第一步踏进这个地方,曾嘲笑他专门寻着这幽静场所,是为了与女子鬼混时不被人打扰,他本来正在微笑,听了我的话,脸色一变,我以为他被揭穿心事要变脸,谁知,他却又回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伸手,捏起我的脸皮,邪恶地说:“玉儿,登徒子好色之名天下皆知,我要与女子相好,从来不需要避讳旁人,倒是若与你相好,才要见不得人。”我拍掉了他的手,恼得与他狠狠地对打了一架,打完,两个大汗淋漓衣服破烂灰头土脸的男人,相视一笑,喝得烂醉如泥。
登徒,到底是怎么死的?仵作说登徒中的那一刀,绝不会是自杀,因为这把小刀从刀锋到刀柄整个没入了胸膛,而且是经过了两次用力。第一次刀锋穿过心脏,留下一小堆血迹,呈现喷射状,此时登徒应该已经死亡,凶手不甘心,又再次用力,才让刀柄没入胸间,留下第二堆暗色血迹,是滴落状。
仵作验完尸之后,还对着宋王和我说过,凶手必定极恨登徒大人,要不然不会在他死后还再次下手。
要恨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原因很简单,家仇,国恨,因爱生恨,数也数得出来。我被登徒折磨了整整十年,也从来没动过杀他的念头。余下的这四个人,谁会下这种重手?红娘?一个官家女子,软弱无力,不像。青鸟?力气倒是够的,只是看去老实温顺,也不像。裘婷?屠夫的女儿,或许是吧。巧巧,其实最不应该是凶手的就是她,登徒与她生了五个孩子,为了小孩,她不应该下此重手吧。
门外的差人,走了进来,他对我行了一下礼,然后说:“大人,牢里的裘婷说有事情要亲自向大人说明,是关于凶案的。而且出去查案的捕快回来报告说,案发当天一整夜,裘婷并没有回家。”
我点了点头,虽然天色已晚,但决定夜审裘婷。
裘婷是一个美人,除了手臂因为长年杀猪提肉有些粗以外,其他的都很完美。三年前,还是我先发现了这位屠猪美人,兴冲冲地邀请登徒子一起到她那买猪肉,结果第二天,我拉了另一个大夫去买猪肉的时候,她已在登徒的怀里笑。
我问裘婷:“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裘婷把登徒的右耳,取下来,递给我,说:“宋大人,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行不?”
我点点头,说:“如果我能帮,一定帮你。”
裘婷指着那只耳朵的耳窝处,热切地说:“大人,你学识渊博,我想让你帮我确认一下,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一个字?我不认得字,所以想请你帮忙。”
耳窝本来就不大,要在夜晚从里面找一个字,还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让属下点起几只红烛,绕着耳朵摆了一圈,然后仔细地看了看,果真有一个很小的黑色点在耳朵里面,再凑近,我看见了那真是一个字,是“子”字。
裘婷听到这个答案,从我手里拿回耳朵,抱在怀里,喜极而泣,说:“登徒郎君,你果然没有骗我,果然在死前,把我的字刻在了你的耳朵里面,哈哈,你说最喜欢听到我的声音,最喜欢叫我裘子,原来是真的,哈哈~~~”
她 在房子里,绕着圈,跑来跑去,良久,她停下来,突然从鞋子里,拿出一把杀猪刀,狠狠地戳进了自己的心脏,那手势,像杀猪一般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