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6-30 8:53:00

（三）

老李一愣：什么？伸手的那个镖师声音沙哑而低沉：箱子拿来。我正巧做在老李旁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依我看管箱子的人还是别老换来换去的。就放在老李这也没啥问题。那个镖师像是没听见我的话，手依然伸在空中，重复了一句：拿来。我不放心。

老李朝我看了看，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那位镖师是什么意思。老实说我这次随镖基本是打酱油的，完全是来长见识的，对队里的人一个也不熟悉。而老李一直是做内勤的，对外面的兄弟也不是很熟，如果是常年跑外的镖师更是很多连面也没见过。公司里已经很久没有派出三人以上的镖师联合走镖了。老实说我直接怀疑队里很少有人能熟悉彼此三人以上的。我就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候互相介绍就听对面的镖师说了一句：我姓黄。然后他就没说过话，死去那位镖师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老李冲对面的镖师笑了一下：没问题，我还嫌这箱子搁我这碍事呢。不过黄兄弟是不是能告诉我为什么箱子放我这你不放心？对面的镖师冷冷的说：叫我黄三。不放心就是不放心。拿来。

这话就有点得罪人了，很有一些火药味。老李也沉默了，似乎在考虑下句话怎么说出口。奇怪的是旁边的镖师居然一个也没有要调和的样子，看鞋子的看鞋子，看窗外的看窗外。哪里象我往常听公司里人讲的会紧密合作的镖队。

老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不了台阶，一点也没有把箱子撒手交出去的意思。只是盯着那个叫黄三的镖师笑。我也偷偷的瞄着那人。一时间车厢里没人说话，只听见轰隆轰隆的火车轧过铁轨的声音。

黄三四五十岁年纪，脸色有点不健康的白。最醒目的是脸上一个大鹰钩鼻子，头还有点秃。坐在那看不出身高来，但我记得反正走一起的时候他身高不是很出众。眼睛深深的陷着，盯着老李象是荒野上一只发现尸体的猎鹰。老李的手摸着箱子，但是就不交出去，忽然又笑了：怎么我觉得黄三爷有点面熟，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要不给个提示？

黄三还是那种沙哑但不带感情的冷冰冰声音：我知道你姓李，叫李剑，是做内勤保安的。你也不要笑了，我还知道你有个外号叫笑面虎，对谁笑就是想对谁下口。箱子拿来。李剑哈哈大笑，忽然放低了声音：那就奇怪了，刚才在厕所里你三爷比我早一脚进去，进去后也一直在我旁边，到出去一直走到座位什么话都没说。现在一回来就急着要箱子。怎么，这么宝贵这个箱子干嘛当时你不自己拿，非要等到现在我拿着才伸手要，诚心要出我洋相么？

我一直称呼李剑老李，其实他年龄并不大，离四十还有好几岁。在第二只水精箱子那次事件中不过三十出头不多。不过他天生老相，额头皱纹比一般人多，头发又是少年白。公司里面都喊他老李喊习惯了，反而很少有人记得李剑这个名字。笑面虎这个外号也听人私下提过，听说李剑对手底下保安要求非常严格，基本能说苛刻，有一次不笑的时候发飙还把一个保安用皮带抽了。据说还有些克扣费用的烂事。

不过总的来说这个人不错，工作能力非常强。也善于交际，和公司内部的人都合得来。我看看李剑摸着旁边箱子的手，心里一惊，虽然李剑脸上在笑，但手上青筋都暴起了，明显是在攒劲，没准下一刻就要轮起箱子砸到黄三的秀顶光上去。连忙右手按住了箱子。

这是我第一次摸到那只皮箱子。只觉得包在那只箱子上的皮手感真的很不错，虽然一看箱子的年代就很久了，上面的皮已经被摸得黝黑发光，看不出原来的纹理，但是摸在手上很厚实，细腻，还有点磨砂的感觉，让人有错觉那皮上还留有细细的绒毛。

2011-7-1 10:41:00

（四）

不料好像是我想的多了，李剑轻轻推开我的手，站起来笑脸对黄三道：既然三爷对我不放心，那好说，箱子给你。随手开了连着箱子和胳膊的锁，将箱子和钥匙一起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别挡在这碍事，座位多的是，换个地方去。

黄三冷冰冰的脸依然看不出表情，接过箱子随手往旁边的镖师手上一塞：放你那。你坐里面来。我和李剑远远的在车厢角落里找了两张位置坐下。看黄三和那拿箱子的镖师换了位置后，坐在外排离过道的地方，将钥匙放在了胸前的口袋，双手环抱胸前，似乎开始闭目养神。

另外有两个镖师坐到了原来我和李剑的位置。箱子已经被鎻到了坐在靠窗户的镖客手臂上，镖客将箱子放在两腿中间，也学黄三那样闭目养神。我好奇的看着他们都不再有行动，转头问旁边的李剑：刚才我还真想不到你脾气这么好，那么轻易就把箱子交出去了。怎么你和那黄三有过节么？我总感觉他根本就是冲着你找茬。

李剑嘴角抽动了一下，低声骂道：脾气好？早前手上有刀子我就捅过去了。我把箱子给他拉你跑掉是恰巧想起了那黄三是什么人了。你别看几个人围着他，说不定个个心里都巴不得和我们一样躲的远远的。

我追问道：为什么？李剑看了看黄三的背影，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吃死人的，秃鹫知道不？就是他，黄奎英，这个名字你该知道了吧。镖师里有名的老字号扫把星。

我恍然大悟，难怪那几个镖师都对黄三这么顺从。秃鹫也叫食尸鹫，是荒野中以腐尸为食的一种凶禽。黄奎英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是重建金陵镖局后重金聘请的第一批镖师里响当当的角色。黄家人也是世代做镖师的，追根溯源还远在陈家之前。据说按族谱排序，康熙年间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总镖头黄三太就是黄奎英的直系祖先。而黄三太的儿子黄天霸更是有名，著名京剧《盗御马》里响马窦尔敦的死对头就是他。

但是虽然黄奎英出名，镖局里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原因就和他的外号有关了。叫他秃鹫不仅仅指他独来独往，更是暗指他的名气，都是从死人里提取养分。凡是和他搭档走镖的，都是尸骸无归。就象李剑说的，实实在在的老字号扫把星。虽然镖局上下对黄奎英这个名字敬畏三分，也都肯定这个人的能力，但却再也没人愿意和他组镖，太不吉利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次押镖镖局里不公布镖师名单了。看来镖局对这次押镖不是一般的重视，所以才暗中调派了黄奎英这样的王牌镖师坐镇。不过照顾到大家的情绪。就把镖师名单保留了。否则没人愿意来----比如我和李剑，要是知道有恶名昭彰的秃鹫在这趟镖队里，肯定不参加。这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有什么区别。

我也立刻明白我这样的新手出现在这次重要的押镖任务里的真正原因了。就是当大家发现队伍里有秃鹫后我的存在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毕竟我是陈家的嫡系子孙。说明镖局没有厚此薄彼，对亲疏一视同仁，自然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想通这点我立刻在心里把总镖头骂上了千万遍。抬头看见李剑也对着我苦笑，知道他也想通了这个关节，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我自己，随口说道：说到底也就是护送一只箱子，心理负担也不要太重了。一重就自己吓自己了。

李剑低声道：我怕的就是箱子。从那只铜箱子开始，我总觉得有箱子就不是什么好事。你不觉得奇怪么？死去的那个镖师，凶手有那么闲的时间剥他的皮，却没开锁拿走箱子。那个秃鹫也是笨蛋，把箱子锁在别人手上钥匙放自己身上，难道就万无一失？下手的人要是想要那只箱子早就能得手了。话说回来，要是想要箱子，就是没钥匙砍断胳膊也一样可以拿走，你说对不对。

听到李剑用这么冷静的口气说这么残忍的假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隐约懂得在江湖上不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李剑看出我的神色不对，摇摇头，也开始闭目象秃鹫他们那样养神。

离成都还有很远。夜深了。窗外似乎是一片农田，看不到灯光。根据走镖的惯例，卧铺空间狭小，遇到紧急情况很难迅速做出反应，镖队里人多的时候更是致命的硬伤，一点发挥不出团体的优势。但南京到成都二十几个小时就这么坐着也真不是人受的。眼看李剑和秃鹫他们坐着一点不适的样子也没有。我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只能东张西望分散注意力，心里暗自惭愧，自己安慰自己可能是初次押镖的紧张所致。就这么睁着眼睛半小时以后才感觉有点困意，迷迷糊糊刚要闭眼休息，忽然心里一动，想到刚才看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全身掉进了冰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