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慢慢前进,王婶想了想,道:“大约是八年前,在邙山脚下,走来一个年轻的僧人。这僧人因为洛阳遭受战火,不得已离开洛阳,到别处游历。在经过一间茅屋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野兽的呜咽声。他看见茅屋旁边正用铁链锁着一头豹子。那豹子后腿鲜血淋漓,背上也满是伤痕,卧倒在地上,想是被人打伤。旁边还煮着一大锅开水,锅台上放着斧头砍刀。那僧人知道这是要把豹子杀了煮了吃。再看那豹子满眼是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僧人,像是祈求他救援一样。僧人顿时动了慈悲之心,四下张望,见院中一片凌乱,像是经过一场打斗一般,便走进茅屋找寻这家的主人。
茅屋里放着些刀叉器具,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僧人知道这必定是家猎户,这豹子就是他刚抓获准备烹煮的猎物。哪知屋里并没有什么猎户,在土炕上,却坐着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妇人,妇人面前炕上躺着一个一岁多的婴儿,正在哇哇大哭。那妇人却不知道去安抚那婴儿,只是坐着傻笑,想必是个愚痴的疯妇。僧人向妇人询问,那妇人也不知道回答,只是傻笑。玄奘想那婴儿必定是饿了,四下张望,竟没有半点可以喂他的东西。他又不好叫妇人给婴儿喂奶,便只好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块干粮,细细嚼了,给那婴儿喂下。婴儿吃了一点干粮,又睡着了。僧人等了半天,不见他家男人回来,忽然想起刚才路上遇见一队被抓了充军的人,难道院中凌乱是因为他家男人反抗抓丁充军打斗所致?而这妇人是因为丈夫被抓走,以至于精神迷乱不知人事?僧人再三向那妇人询问可否放了豹子一命,妇人却只是傻笑不回答他。
僧人只好回到院中,对那豹子道:‘豹子啊豹子,我若是将你放了,你要答允我,千万不可以伤害屋里那对母子的性命。’豹子听了,含泪点头。僧人又道:‘你必定是前世做了错事,以至于今生堕落了畜生道。我现在就为你授三归五戒,你今生好好修行,来世脱离畜生道,好么?’那豹子又是含泪点头。僧人在屋内炕头上找到一串钥匙,连声向妇人道歉,才出来将锁住豹子的锁链打开,又撬开锁在豹子琵琶骨上的锁头。又将随身包袱解开,将一件僧衣撕破,给豹子包扎伤口。那豹子一旦脱困,却不舍得就走,围绕着僧人盘旋数周不忍离开。僧人再三催促,担心有人回来将它再捉住,在豹子身上拍了数下,那豹子才一瘸一拐绕到屋后,上山而去。
僧人回到屋里,见那疯傻妇人对他哭道:‘官兵抓走了我家男人,你又放跑了我家的粮食,你要俺们娘儿俩活活饿死么!’僧人很是内疚,心想:‘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确是不对,放走了他家的口粮,我也自该补偿人家。如若不然,虽然放走了豹子,却饿死了他们母子,岂不是罪过更大?’来到屋外灶前,挽上衣袖,咬咬牙,用刀割下自己手臂上一块肉。僧人扯下一块僧衣将手臂包扎好,拿了一个瓦罐,从大锅内舀水,煎了浓浓的一碗肉汤,端到妇人面前,又将随身所有的干粮留下。那妇人似乎明白了僧人的所作所为,爬起身来,跪在炕上,连连磕头,泣不成声。那僧人见妇人神智稍为清醒了,便也放下心来,对妇人施礼转身离去。这一幕场景,都被不忍离去还站在屋后山坡上的豹子看在眼里。”
玄奘听着王婶的讲述,脸色一红,道:“妈妈,你……你是在说我吗?”
王婶笑道:“除了你,谁还有这样的慈悲心呢?那豹子在茅屋后的山坡上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必定要报答僧人割臂救命之恩。”
2011-6-8 16:24:00
玄奘大惊道:“难道豹子一直跟着我?”
王婶笑道:“不错,后来豹子终于找到这年轻僧人了,并蒙他收留在荐福寺香积厨。”
玄奘笑道:“妈,你真有趣,你说自己就是那豹子呀,呵呵呵……”
王婶正色道:“不错啊,我就是那头豹子啊,孩子,你要不要听妈妈叫唤一声,吓唬吓唬他们?你看这些人一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样子。”
死到临头,玄奘反倒放下一切了,心想:“我查明了真相又有什么用,这些人还都是愚昧无知。”忽然童心大发,笑道:“妈,你怎么会是那豹子呀?必定是你听别人传说的罢了,既然这样,咱们就叫唤一声,出出气,也吓唬吓唬他们。”
王婶哈哈大笑,道:“什么?你也要叫?好,咱们开始。”
玄奘猛地一提气,嗷的一声大叫起来,车下百姓听见都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小和尚在怪叫呢。要喊也喊两句口号嘛,哈哈哈……”
正在指指点点,忽然一声如龙似虎的啸声蓦地从囚车里叫响,那声音如大浪排岸,霎时间将岸上的小蟹小虾冲得一干二净!离囚车较近的百姓一个个被啸声震得胸口扑扑直跳,浑身发抖,好像心脏要跳出来一样。一些禁受力差的人竟捧着心口坐倒在地浑身冷汗!
此刻不光玄奘睁大双眼,满街百姓都是顿时噤声不言,一个个张大嘴巴,眨巴着双眼,脸色苍白。车上的王元智李淳风心中都是一凛,均想:“这个村妇果然不是凡人!”
一时围观的长安百姓明白过来这个村妇确实不是凡人,大多便相信了她是鸠盘荼飞天夜叉一案的背后主谋,就是因为她,才害死了那么多长安百姓,害死了那么多亲戚朋友。顿时群情激愤起来,一个个叫喊咒骂,失去亲属的痛哭流涕,纷纷将手中的鸡蛋萝卜菜叶扔出去打这个妇人,没有拿东西的也四下寻找石头土块,往囚车上丢去。眨眼间,瓜果土块菜皮石头竟堆满了半个囚车。
王婶早已满头污浊满脸鲜血,却浑然不觉,哈哈大笑,道:“孩子,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玄奘心潮起伏,嗫嚅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婶道:“我有个名字,叫做‘西王母’,那日化身作豹子在外游玩,不想跌落在猎户的陷坑里,伤了腿脚筋骨,又被锁住琵琶骨,不能变化遁逃,险些成了猎户锅里的肉汤。若不是你动了慈悲心肠将我放了,又割自己的肉作为补偿,我哪里还回得去昆仑?”
玄奘简直不敢相信这王婶所说,一时理不清头绪,道:“你……你怎么会是西王母,难道……你就是陆吾的主人……难怪我到昆仑时你不在……原来你在荐福寺的香积厨里……”
王婶笑道:“要说我来认罪,倒也不是没有半点干系。鸠盘荼就是我生出来的。”
这话如同一个焦雷在玄奘脑中炸响,玄奘结结巴巴说道:“难道……难道……你才是鸠盘荼飞天夜叉幕后的主谋?”